黑暗仿佛是痛苦的临盆期,历经数不清的挣扎、苦痛、隐忍和坚持,只待那最终诞生的时刻。天与地,如同一对巨大的贝壳,等待着一次例行而辉煌壮美的分娩;而早到的晨曦,分明已染上了一丝丝不甚真切的血色。
一夜激战,流血死亡等等人间不堪的一幕,都像未曝光的底片潜藏于晦暗之后。只有当早晨的太阳跃出母体,迸出鲜亮但不限量的光芒之际,河湖山川才重拾它们原本的秀美,浮现几缕玫瑰色的潮红,就仿佛少女心湖头一次萌动过后,所漾起的那片动人的涩晕……
呱呱坠地的哭号,在黎明时分以一种光的形式,向四面八方传递铺排。
随着光线逐渐强化,宽阔的大湖彰显出它的变化!
昨日还蓝莹莹的色泽,现在已经变作了酱褐色——一种湖水参杂血液而混成的特殊颜色。
千余名云贵蛮族人的血,化为满湖祭祀前王妃劳益月的血泪!
*********李秀成仰面朝天平躺在湖边,任由污浊的湖水冲刷着他的衣裤。杀戮无疑属于快意的行为,只是这种愉快充满强烈的反噬性,当兴奋和痛快淋漓慢慢消褪后,失落及懊悔便乘隙侵来。
“益月,你在湖底下可能体谅老子的感受么?”
李秀成此刻浑身都是血污。这其中有他自己的血,更多的则是敌人的血。
所以他不在乎湖水挟着被稀释的血水不停冲刷自己,他人生的血浴,早在白皑皑的雪地已告完成。
在他身旁,湖波中仍有很多土司兵的尸体在浮动,俨然即将复活一般。一千多人被杀戮,一千多具有辜或无辜的尸骨漂浮于湖内岸边,如同一千级阶梯,奠定了他通向霸业的一座心理祭坛——祭奠已经死去的未婚妻劳益月,祭奠正在死去悲悯及仁慈的上校自己。
石达开拎着一支短火枪,枪机机头依旧张开着,疲惫地一坐在李秀成身旁叹道:“不到一个时辰,千把清妖土司兵尽数聚歼,无一漏网!嘿嘿,看来是我石某人多虑啦,没想到这帮土司兵这么不禁打!”
“多杀几个敌人罢了,没啥可张扬显摆的。”李秀成郁郁寡欢说道,“假如有可能,老子情愿用这一千多条命,去换回一个人的性命。”、他和那人有夫妇之约,却没有夫妻之实。除了在芳菲书寓那回少年戏耍似的一箭双雕,他从不曾对她温文软语情话缠绵。她的知性的冷静,她的圣不可亵,非但威慑住了他正常的男人**,甚至也威慑住了他的渴求与想念!他几乎从未对她假以辞色,总是嬉皮笑脸避重就轻,而她呢,一经决定便肯放段千里寻夫,在风雨战乱中宣示她的那份芳心所属、芳魂所系……
劳益月,你是敬王的未亡人,老子是你的未亡人!
上校的眼睫悄然濡湿了。
刁蛮小姐劳二姑娘握着她的成名利器九尺长鞭,正恶狠狠挥舞着抽打几具土司兵的尸体。尸体穿着的衣物,已被她长鞭撕扯得绽作碎片,二小姐似乎犹不解愤怒,冲着无知无觉的死人泄愤。
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上校本人才是那条鞭子,用来抽打拷问生与死的界线,拷问他精神与良心的坚韧度,因为正是他盛怒之下出的军令,才使千余魂魄消散于大湖的烟波里……
人可真奇妙。
望着忙于鞭尸的劳二小姐,李秀成没动窝,只是静静关注她的动作。按说劳益阳跟她姐姐性情迥异,但在妹妹眉宇间,在其跳月兑不羁的举止里,上校分明捕捉到了一种感觉——端庄大器的姐姐,是否就是惹祸精妹妹一层循规蹈矩的包装?或者说顽皮的妹妹,是否就是端严姐姐体内潜伏着的叛逆的灵魂?
一股柔情漫上李秀成心田……
“益阳,到姐夫这儿来!”
上校反常地柔声细语,招来石达开惊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