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宋君鸿从未跟人端过举人的架子,何况在这荒山野林之中,倒也不以为意,笑道:“鸟逢枝头亦朋友,没什么罪不罪的。小可儿姓宋,还未请教老丈和小公子的尊讳?”
老者也一直在观察着宋君鸿的神色,心下赞了一声:好沉着大方的后生。也笑着道:“这位少爷尊姓不便外露,老朽姓史。”
宋君鸿看着他那故作高深的样子,笑道:“那你们二人又是为什么要冒黑走这山路?”
华服少年从口中吐出一块细长的兔骨,刚张口说道:“我们是要去接”
老者已经插口打断:“我们是去外地走一个亲戚。原想紧走两步,赶前前面的镇子上投店,却不曾想路不好走,多误了些时间,天气已黑却只行到这荒岭之下。”
华服少年似是也自知失言,便不再答话了。
宋君鸿听闻得他们话里有蹊跷,但出门之人有时多有忌讳,自知不能穷问。起身给快熄灭的火堆添了把柴,几下拨弄就又让篝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如此之后,三人一夜没有再多话,只是围火而睡。一直到第二天卯时二刻,华服少年糅着眼睛开始转醒,昨天一天的奔波又急又累,所以吃完兔肉后倒头就着。此时听着鸟鸣啾啾,心情登时大好。伸个懒腰满意的站起,就着林间稀薄的晨光却现老者和宋君鸿二人正坐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聊着天。原来昨夜一宿这二人都是心怀警介,根本没有深睡,顶多是闭着眼睛养养神罢了。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的过去,二人的戒备之心也去了几分,开始互相闲聊起来。宋君鸿现不仅华服少年温文尔雅,连这老者虽是仆从身份,却也学识颇丰、谈吐不俗,甚至还能引经据典的和宋君鸿应答上几句诗书,显是书香门弟大户人家才能长期熏陶出来的结果。
华服少年好奇的问道:“你们在谈什么?”经过一夜这二人的关系似是亲近了不少。
“没什么,闲扯。”宋君鸿一指西边,不远处有处小溪,可以洗脸,我和史老丈已经洗过了。”少年一溜烟的就跑了过去,很快又拭着脸上的水痕惬意的走了过来,抚着肚子叹道:“可惜昨晚吃的太急,没有留下一点。这位宋公子的烤兔肉手艺真是不错,不如随我回去府上也做给我父亲尝尝吧。”。
老者笑道:“我的小公子,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将来还要进京去考进士呢,哪能去你的府上做一个厨子。”华服少年一想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宋君鸿听得“你的府上”四字心中一转,猜疑起这对奇怪的老少如果不是一府之人,为何又是主仆相待?
但老者并没有给宋君鸿打探了解的机会,此刻见得华服少年梳洗完毕,便也站起身来,起身去旁边树旁解下二人拴着的坐骑,扶华服少年先骑了上去,然后自己一翻身也跨上了坐马,便待告辞离开。
突然华服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在马上问道:“对了,宋公子,这两日你可看见一位蓝衫长须的老者骑马经过?”
宋君鸿一惊,面上却装作沉静的回道:“并不曾见得。”
华服少年闻言似颇是懊恼,嘟着嘴道:“咱们紧追了五天六夜,却不想还是追丢了。”
史姓老者劝道:“孙大侠特立独行,又岂是我等所以追踪的。此地已离武康县不远,我看咱们还是先去接我家小姐方是正事。”
原来这一老一少却也并非是普通路人。老者是史府的大管家史福,而华服少年人,则是当今工部侍郎韩侂胄的五子,名唤作韩书骏,尚未及冠,也没有取表字。这韩书骏也是韩侂胄最小的一个幼子。当年“九子蒙难”之时韩府虽遭全家流放,但其实独独他恰巧在宫中省亲,幼小可爱的身姿模样得到了一直没有子嗣的太上皇宠妃的喜爱,怕他在流放中吃不了苦生意外,而特请了恩旨把他留于宫中给皇子们作伴读,躲过一祸。
韩侂胄蒙恩赦回朝后,才又把他接回府来。每念及在火中丧生的子侄,心中便隐隐作痛,故而对余下的孩子们更多宠爱。韩书骏便是这样在一家人的围绕捧爱中长大,可谓是捧在手里怕碰着,含在嘴里怕化着。
韩侂胄的另一重身份瞒得了外人,也瞒不住日日相处的家里亲人,所以他的孩子们也都是早担重任。韩书骏自幼也学文习武,连府中的枪棒教头都夸他武功盖世,勇冠三军,自诩为还是和那些只会走狗斗鸡的其他纨绔子弟还是有区别的,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在这方面却就是不允他外出历练。不管他自己如何的拍着幼小的胸膛请缨,韩侂胄总是劝他再安心学习两年。
眼看得兄长们都要么进朝为官,要么替父亲分担党内事务,独独自己在家游手好闲,韩书骏心中早已经急不可待了。
前几日他在父亲书房外无意中听到父亲与孙大侠的契谈,便有意想要同去,但心里里也自知这等凶险之事父亲更不可能同意自己的请求。心乱如麻的情况下便出府去散心,便遇到了自己在宫中时就结识的少年好友--御医史云虹,两人遂把臂至酒楼饮酒,扯起了闲话打时间。不想这一交谈,让韩书俊现了一个机会!
史云虹便是史灵松的长子,因小时身体虚弱,不得不托负在京城医药局的亲戚家调养,十多年过去后,史云虹不仅身体健康得以恢复,更学生一好好医术。
此刻他给韩:“再过三个月,你我可就是亲戚了!”
“亲戚?”韩书俊一愣。史韩两家乃是世交,不论是在朝还是在党,都是同道协心,现在又同是居于临安京中,自是亲近关系非同一般。但说上血统亲属,却是论不上的。
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史云虹惊讶的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韩书俊只好摇摇头,端着酒杯如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史云虹便把生的事和他转述了一遍。
韩侂胄因是感念当年史云松领着铁月火场相救的恩念,于是决定为自己的四子韩书贤向史灵松的女儿提亲,共结秦晋之好。这桩亲事昨日间已经得到史府的同意。只是这位史家小姐从小在外学艺,需要明日赶紧派人去接回来。史云虹自小和妹妹分离,本想亲自跑这一趟,但不巧宫里丁妃突然有喜,皇帝点名让他每日把脉看护,离不了京,不免吁叹。
韩书俊怔怔的听史云虹的讲述,思忖一下突然拍案兴奋的大叫“天助我也!”心想我正愁着没机会出京呢,这不就是一个天赐的大好良机吗??吃完酒后,史云虹回宫中应差去了,他便立刻回府换了身衣服到史府拜访,诳言是父亲派自己来帮着接未来的嫂子回家。因平日里韩书骏常来史府找史云虹饮酒聊天,府上众人与他早已熟悉不过。史灵松一时不疑有他,反而对韩侂胄派出自己亲子同接感动不已,便也改派了自己府上的大管家史福同行,一方面送小姐回府完亲,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好这位韩府的小少爷。
史福必竟是年老成精的人物,在路上才走了一两天,就现出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来,立刻一面保护着这位韩家的小少爷打着接亲的旗号寻人,一面暗中修书,借黄龙党在各地经营的势力和暗哨留下行踪,并急向韩府传讯。当然,对史福的这一切举动,初次出远门而兴奋不已地韩书骏并不知晓,此刻只想着早早接得史家小姐交与史福,免得他老是与自己纠缠,自己就可以与他分道扬镳,好放开手去继续追寻孙大侠,圆自己的英雄梦。而史福却知道分寸,他也更关心接自己府上小姐的差事。心道等接了小姐后,韩府派来接这小少爷的人差不多也该赶到了,到时把这小姐和小少爷平安无事的往回一送,就万事大吉了。
二人虽心里各存算盘,但眼前却在接人这件事上算是达成了一致,朝宋君鸿告了声谢,就急急转到山侧的官道上策马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