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便有用吗?”宋君鸿苦笑着回答:“在我出游之前,家中母亲大人再三叮嘱,凡事忍让,平安为先。可我一路上从不主动去惹事,祸端还不是照样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躲都躲不开。”
说到这里他仰天长叹一声:“或许这便是我的命,再加上此前种种我平生所遭遇的离奇之事,说来孙大侠也不会相信。但此刻我已经身在局中了,哪里还有的选!”
“何况,南叔他们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总要有人给他们寻一个说法。”
“好!”孙星一拍身旁的泥地,“我老头子虽是一辈子舞刀弄剑,但也听说过孟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道之所在,不折不挠,这才是真正读书人应该有的风范。你小女圭女圭有种!老夫也在这跟你保证,只要你能完成这项任务,郑理南他们的死一定会有个说法,冤仇就一定有报。”
“好!”宋君鸿沉声说道:“君不诳我,我不负君!”
孙星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帛包裹的小帕递给了眼前这个少年,丝帕已经大半部分因染上了鲜血而变的有些暗红,看着有些可怕。看着宋君鸿好奇的目光,他用下巴挑了挑,示意可以把它打开来看一看。
打开了丝帕,摊在手里的是一块不足两寸大小的玉珏。晶莹剔透,雕工古朴,应该是块好玉,但若说孙星和那一众杀手只是为了这块玉而喋血撕杀,横尸山林,他却认为并不值得。
难道说这玉珏的背后或许另隐藏着什么秘密?
宋君鸿有些疑惑的看着孙星,不清楚这个东西为什么这么重要。但孙星却只是小心的叮嘱:“这块玉珏很重要,你先万不能把它弄丢了。”而关于玉珏的用途或秘密却是只字不肯提。
宋君鸿只好把丝帕重又包好,和着自已的举荐信、沧浪笔一起帖身收藏了。
“来,我把这任务的内容告诉你,需要你代我去保荣镇找一个人。”孙星吃力的把身子坐起一点,上午的山风似是又冷了一些,自己说话感觉越来越吃力。
宋君鸿不得不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才能勉强听清他的一些话语。
“找谁?”
“到朱记打铁铺找一名四十来岁的铁匠,你只需要把这个玉珏交给他就可以了。”
“然后呢?”
“然后自然有人会负责下面的事情,也会有人去替郑理南他们报仇,你只需要继续去书院就行了,余下的可以都不用多管。”
“……”
很快,孙星的声音已经渐不可闻,宋君鸿吃惊的摇着了摇他,孙星却仍是双唇紧闭,身子软,鼻息也若有若无了,很明显,他已经到了生命弥留的最后时刻了。这已经不是这几天内宋君鸿第一次看死人,但他仍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诉的悲伤,知道生命的脆弱,和亲眼目睹着一群熟悉的人横尸在眼前,乃至眼见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慢慢死去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
宋君鸿把孙星抱在怀里,在枯叶滩的林口题字时他曾一度有点厌恶这个张狂的老人,但现在却让一种难言的悲痛和惋惜包围起来。宋君鸿不是女孩子,所以他不能总是用哭泣泄,只能慢慢的看着这个老人的眼睛因散失光泽而显的渐渐有些灰白、越来越没有生机。
仿佛整个世界都无声了,你却亲眼目睹着死亡的整个过程,既使这个过程是极端悲恸和压抑的。
宋君鸿有点想要抓狂了,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来经历这些?
待一柱香后,孙星突然动了一下,猛的紧紧抓住了宋君鸿的一只手臂,双目圆瞪,像是想到了什么极重要的事要交待一样,张大了吸溜着空气的嘴,用一种拼命使力却暗哑的声音的说道:“对了,到时侯要是有人跟你说‘立风波,铁雨磨、磨、磨……’”
宋君鸿吃惊的看着他突然的举动和话语,但他的举动和话语一样只进行了一半,就又再次地停止下去了。
而这一停,就是永远。
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宋君鸿终是没能知道。
到了天快黑时,宋君鸿终于确定孙星确实是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抬眼看了看远方天边一抹昏暗的晚霞,红彤彤的浓烈的像是血染过一样。他鼻腔有点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到趁着天色还有一点亮,备借先跑到山下去欲一把镐头,他不能就让孙星的尸体曝尸于荒野任风吹日晒,或让虎狼豺狗们啃食了去,这个老人英雄了一世,宋君鸿也不想让他死后蒙羞,至少要让他入土为安。
他找来一些树枝把孙星的尸体掩盖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山脚下一处飘着一缕炊烟的地方跑去。
和宋君鸿生长的潞县一样,这座山的山脚下自然也有几家猎户或采药的庄户,宋君鸿挑了家距离最近的小心拍了拍门,院中传来一声粗犷的询问:“外面是谁呀?”宋君鸿擦了擦满面灰泥的脸,喊道:“我遇上了点麻烦,想请大哥帮个忙。”
也许是宋君鸿声音里的悲怆打动了屋里的人,也可能是他十六岁尚显稚女敕的嗓音让人放心,听得几句小声的议论后,一个四十上下的壮实汉子打开了房门,堵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宋君鸿一眼,吃惊的问道:“小哥儿如何这般模样?”
山间的猎户都是离群而居,安全是他们生活中必须要时时考虑的内容,宋君鸿身上的衣着实在是让他不得不产生戒心,如果不是因为看着宋君鸿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又孤身一身谦恭有礼,他早已把放在门后的猎叉亮出来了。
“小生是过路的路人,行径此山时却生了点意外,失足滚落山下,所以有些狼狈。敢问大叔家中有铁锨没?小生想借用一下。”
看对方没有回答,宋君鸿把从向华服少年处卖兔子得来的铜钱取出两百文来,捧着递给猎户:“这些钱是租金,小生本有匹小马代步,此时也摔坏了,小生想把它葬了。铁锨用完后必当立即归还。”
孙星既然神秘疾行,说不定他身负的任务极其重要且不欲人知,所以宋君鸿并没有把他说出来。
猎户汉子有点狐疑的看了看宋君鸿,却摇了摇手,宋君鸿正要失望,却现他并没有接宋君鸿手里的钱,只是返身把家里的铁锨找出来,递给了宋君鸿。
白天时他已经听说山上出了人命,官衙已经接到通报而上山查验过。这个少年或许与此有关,但他并不想多惹是非,所以只是说了一声:“家中只此一把,用完后记得归还,放在门外即可。”
说罢便把门轻轻的又阂上了,屋里似来他几声似对妻儿温柔的安抚。
宋君鸿回到孙星的尸体处,花了半个时辰吃力地挖出了一个浅坑,把孙星放了下去,默默的看了一眼,然后填土起坟。
说是起坟,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而已。宋君鸿有些伤感,自己连块墓碑甚至都不能为他竖起。
宋君鸿把最后一铲土拍在坟头上,低声诉道:“孙大侠,你一生潇洒,想来也不会太计较身后之事,君鸿只好权且先在这小地方帮你入土。等来日我寻访到你的家人,再让他们来为你将骸骨迁还故里、风光大葬吧。”
“你放心,你交付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完成。也请孙大侠在天之灵保佑在下,能够平安地把东西送至,也早日将那群恶徒们绳之以法,替你和南叔他们报仇!”
说罢,他在坟前跪下,缓缓地叩下一个头,然后直起身来,扭头便走。这两日接踵而至的多起生死离别,让宋君鸿的心变得坚强而果敢起来。
还完铁锨后,宋君鸿直奔山下的村镇。但在进村子口前,他毅然月兑上的外袍,扔到路旁,只穿着一身中衣前进。经过了滚落山体时的石磨树挂,其实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有几分破烂,但更要命的是,在他抱扶孙星的过程中,外衣上又沾上了一些新的鲜血,如果这样冒冒然地进镇子,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惹来不必要的盘问和麻烦。
而他的麻烦,这两天着实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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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絮语:太累了,真想就着阳光睡个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