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朱晦庵?朱元晦?——朱熹!
宋君鸿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他眼前的便是当前誉满天下、此后又名垂青史的朱熹?和程颢、程颐两兄弟一起并称为宋代理学的代表人物朱熹?继孔子、孟子后被人称为儒学最有影响力的大师的朱子?甚至后世有些人还颂称他为圣人!
我的个天哪,这个在后世被读书人们无数次提起、研究和顶礼膜拜、极富有传奇色彩的人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活生生的在冲着自己微笑说话!
宋君鸿几乎疑心自己是在睡梦之间梦游。尽管在儒学上他更欣赏明代王守仁先生的心学流派,但不代表当他面对一个活生生的理学宗师时会不震撼。他几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才让自己稍稍镇定,转头看了下刘羽、方邵、柳丛楠他们,也都没出息的哆嗦着嘴唇不会说话了。
“见过朱先生。”宋君鸿急忙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情像是略略平静了一些,赶紧上前揖手说道:“学生们早在书院之时,便多次听闻过先生大名,今日才得见尊容,幸甚!”
无怪乎柳侯曾笑话他们身为岳麓书院学子却不识朱熹。朱熹与他们的正牌山长张栻是好友,此外朱熹也算是岳麓书院的半个客座教授了。实际上近几年张栻每次数出外游历,都有大量时间是去拜会朱熹了。而朱熹此前几年也常应张栻之邀,多次前往岳麓书院书院设坛讲学。他的每次到来都受到学子们的热烈欢迎,连其他地方的士人们听说了这个消息也都纷纷赶到岳麓书院来蹭课,各地前来听讲者络绎不绝,时人描绘为“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可见盛况之巨。只是不巧在近几年“曲涧六子”在岳麓书院求学时,朱熹却因再次出仕朝庭而来的很少了,故众人间只有从小在书院长大的柳丛楠能对朱熹有点印象。
原本淳熙五年年末时,朱熹出任荆湖南跟安抚使,又到潭州,特意着令划拨巨资重整岳麓书院,并应鲁如惠之邀为书院制定、颁行《朱子书院教条》。不过此时,宋君鸿等人恰好开始离开书院时入临安,所以此前对朱熹总是缘吝一面,故不相识了。
“不过柳公此前的质询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你们已经出仕为官了,自有朝庭的俸禄可用以维持生计,何故又需在此与市井贩夫们一起售卖字画?”朱熹也感到有些个好奇。
“此事皆是由学生而起。”既识得对方是朱熹后,宋君鸿更是对其执学生礼,恭谨的上前回答,并把自己需要买房,几位好友想帮自己凑钱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很隐晦的没有提其间赌钱的事情罢了。
“原来如此。”朱熹沉吟了一下,便从怀里掏出了几张交子,从其中点出八百贯的面额,拍到了宋君鸿的手里。
宋君鸿一下子呆住了。
柳侯急了起来:“晦庵先生,这个钱怎么能让你来出呢?回头我就让府上给这个不争气的女婿和他的朋友们把钱送来。”
朱熹摆了摆手:“我不是白送,而是买字。”说罢他俯去,竟真的从宋君鸿他们的字画摊上仔细挑出了四幅来,笑呵呵的道:“每幅两百贯,钱货两清,童叟无欺。”
柳侯看出朱熹是有心想帮助这几个后辈,但仍是摇头笑道:“那也用不上八百贯嘛。他们的那几笔字,还是稍嫌致女敕呢,哪里值得得上晦庵先生出如此手笔。”
朱熹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忠臣义士之心,千金难换,宜褒而不宜污。你们的《桃花扇》老夫去年也曾借来翻阅过,很是喜欢。你们这份少年意气,便值得这个数目。”
然后他转身冲着柳侯说道:“何况其实八百贯之数目,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试问他们几个要是胆敢放开了去贪,又何需来这路边摆摊卖字画?”
朱熹冲柳侯一拱手说道:“恭喜柳公,得此佳婿!”
朱熹这一番话说完,宋君鸿等人已经感激的快要热泪盈眶了。瞧瞧,不愧是当世第一大儒,人家这胸怀,人家这境界!能让朱熹夸一下,以后出去在仕林中都可以两眼朝天的走路了。
宋君鸿上前一步从朱熹手中抽出了那四副字画:“晦庵先生,这四副字画请您先不要带走。”
朱熹好心前来帮忙,这宋君鸿疯了不成?竟然敢不同意!
“子烨,你、你这却是要干什么?”刘羽、方邵、柳丛楠一起吃惊的差点跳了起来。
“先生莫怪。”宋君鸿微笑着恭身又行了一礼,才缓缓说道:“其实学生的意思是:这几副字画作的潦草,就算侥幸能入先生慧眼,也请让学生等去装裱好,然后亲自送到榻下。”
柳丛楠心思转的最快,是啊,这次只是街头偶遇,必竟不方便久谈。而宋君鸿提议的先留下字画再送,岂非正是一个向朱熹登门请教的大好良机。他立刻向刘羽和方邵使了个眼色,说道:“学生等也是此意。”
朱熹向着四人又看了一眼,如何能不明白这几个后生心里转着的主意,想了想却还是说道:“也好。”
“多谢先生!”宋君鸿四人大喜过望,立即再次行礼:“敢问先生目前下榻何处?”
“我明天就要踏上回任上的归程了,不过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过会儿老夫可在城南的官员驿站相侯。”朱熹想了想说道。然后哈哈大笑,携着柳侯转身回去了。
宋君鸿四人相视一眼,余下的字画也不卖了,立即收拾东西,冲到了一间字画裱糊店,把朱熹选好的四副字画全部装裱好。
因为浆糊需要晾干才行,心急的四人又搬出去拿日头晒,又用扇子扇,就差拿火把来烤了。又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四人便兴冲冲的往着城南的驿站而去。
四个人横冲直撞的样子,活像在被人追债,哪里还有半点官员的威仪,一路上引起不少行人的避让与侧目。
途经一个街头拐角处,正好横过来一顶软昵小轿,跑在最前面的宋君鸿差点迎头撞了上去。好在他习武已久,刹不住前冲之力,便足腕用力,一连两个旋身,硬是在一眨眼间堪堪地擦身闪避了开去。
前头抬轿的轿夫倒是吓了一跳,停下轿子愤怒的骂道:“做死的莽撞东西,这么急冲冲的是要去奔丧吗!冲撞了我家小姐怎么办?”
“实在地对不住!对不住了!”宋君鸿赶紧作揖道谦。
“算了,老李,不要和人争吵,咱们还是赶紧还府休息一下吧。”轿中转来一个女子温和的劝声,只是从话声中似是又透出了一股深深的疲惫之意。
等等,怎么这个声音似有些熟悉?宋君鸿疑惑地抬起头来,不过那顶小轿轿门深掩,难见其中佳人芳容。倒是那名轿夫在轿中女子的劝和下不再吵骂,狠狠的瞪了宋君鸿一眼,重新抬起轿子继续前行。
宋君鸿刚想转身再走,就在目光将移未移、轿子被抬起转正的一瞬间,轿子一侧的小帘恰好微微地掀摆开了一个角,而宋君鸿从这侧露出来的角落里打量进去,似乎可以看到一个慵懒的女子,正在阖目轻寐。
宋君鸿顿时有点愣住了。
从面孔上看——这个轿中人的面容竟颇有几份似史珍。
宋君鸿一呆,轿夫已经抬着轿子走出去了好几步,想再追上去求证时,身后的柳从楠等人也追了上来,看到正傻立在巷子角发愣的宋君鸿,立即上去冲他“啪”地拍了肩膀一把:“丢了魂啦?还不赶快走!”
说罢拉起宋君鸿就继续往前奔跑。
宋君鸿被拽着往前奔走了好几步,再回步去张望那小轿时,却发现已经走的越发的远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暗道若真是史珍回来了,便应该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反正史府的大门自己也认识,总还是可以有很多机会再去登门拜访的。
终于在柳丛楠等友人的再三催促下,重新又踏上了去朱熹栖身驿站的奔走之中。
到了驿站旁,几人整了整衣着,刚想进门,方邵却突然顿足叫了起来:“哎呀,不好!”
“怎么了?”几人吓了一跳。
“咱们来的匆忙,连名刺都没有准备。”方邵苦着脸说道。
“嗨,事到如今,管他呢。”宋君鸿上前几步,对门口的驿卒说道:“有劳大哥给帮着通报一声,就说岳麓后进学子刘羽、柳丛楠、方邵、宋君鸿四人按约来给朱熹大人送字画来啦。”
朱熹倒也没架子,听到驿卒传报后便立即把四人请了进来。
刚才在路上四人还跑的心急火燎的,可一旦到了朱熹的屋里,四个人交上字画后,便立刻局促的坐在那里,手心沁汗的抓着衣衫前摆,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听闻岳麓书院的‘曲涧六子’是混世魔王,怎么这时全变成默不做声的泥菩萨了?”朱熹笑了起来。
管他呢,反正朱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说就说,大不了丢个丑罢了。豁出去了!宋君鸿咬牙站了起来:“先、先生,学生有话要说。”
“哦?”看到站起来的是宋君鸿,朱熹心中暗道:记得鲁如惠对此子曾很是推崇啊,越发有了兴趣,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