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刘羽的府院,还没等他上前去叫门,早有一名侯在那里的家丁一边叫人往里通传,一边急忙上前把宋君鸿请了进去。
对于刘羽的府院宋君鸿很熟悉,他和柳丛楠、方邵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可以说连刘羽家中的灶门朝哪儿开他都知道。
所以进府后他也不用家丁再来引领,自己已经轻车熟路的朝里面里面走去。
刘羽的府宅是皇帝亲赐的,虽不敢说阔大豪奢,却也十分的清雅秀丽。宋君鸿几人在刘府宴饮时,因喜欢高谈嬉笑,所以很少在晏客厅进行,倒多是在百花盛开的后园之中,拥花而坐,绕水而饮,观星畅谈,对月把盏,也算是他们“曲润六子”的一丝书生情怀吧。
走到了后园中时,远远地便瞧见了刘羽正背着自己指挥着家丁摆酒菜,宋君鸿上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笑道:“这种事情不是一直由嫂夫人来的吗?怎么你今天亲自操刀上阵了?”
刘羽这时才发现宋君鸿的到来,急忙谦意的说:“你嫂子她还在梳妆打扮,很快就会出来。”
“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必要专门打扮一下。”宋君鸿倒也笑了起来,今儿个倒底是有什么玄故?连露香都跟自己这么客套。
刘羽嘿嘿笑了下,只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
但宋君鸿刚坐下立刻又站了起来:“云飞兄忙的都晕了吧?这是上座。”
原来,即便是出仕为官了,但“曲涧六子”间也从不论权职品阶高低的,向来只以情论交,兄弟相称,而宋君鸿在“曲涧六子”中年龄最小,所以每次聚饮他都只是敬陪末席。
可这次刘羽此次竟把他拉在了“大客”的座位上,那他要是在这坐着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会儿待柳丛楠和方邵来了还是终究要起身换位子的。
“今晚长青和晋夫都不来。”刘羽又把他按回了上座。
“什么?难道他们都有紧急的公务月兑不开身?”宋君鸿奇怪的问。
“非也!今晚专门只请了子烨一人。”刘羽还没回答,一声清脆中而又有着几分娇媚的声音却先回答道。
宋君鸿回头一望,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只见今晚露香穿的贵气而又美丽,较好的穿衣品味在她身上得到了良好的体现,既有状元夫人的贵气,同时还兼有一股独特的风情。而脸上敷的粉也正合适,真可谓是多一分则厚,少一分则瘦,丹唇轻点,柳眉细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人一描,竟似能把人融化一般。
宋君鸿恍惚间似又看到了露香当年在勾栏中让千百公子恩客们千金一掷、神授魂与的风彩。
当然,宋君鸿对露香绝没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乍一看她这打扮,还是小吃一惊。
因为出身风尘,为了避免朝中有人说刘羽的风凉话,两年多来,露香一直少施粉黛,举止得体,刻意低调,此时她这一艳装打扮,连刘羽都看的有点呆了一呆。
“夫人,你今晚好美。”刘羽喃喃地说道,上前就想去牵她的柔柔纤手。
露香一把将他的爪子打掉,嗔怪道:“子烨还在这里,你也不怕让人家看了笑话。”
宋君鸿哈哈大笑:“不怕,你们俩在书院中端汤喂药,山盟海誓时我都见过,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
“我看,我们还是先入席吧。”露香抿着嘴做了个小儿女的害羞之壮,但随即又大方的招呼着宋君鸿。
所谓的入得厨房、上得厅堂,指的就是露香这种女人,什么场合都能应付。
这时家丁们把酒菜上齐了,露香亲自为宋君鸿把盏,三人便正式开始吃喝了。
一开始的话题很简单,谈风论月,总是今天的天气很好,喝一杯;园子里的花了,喝一杯;听说张家的某个趣闻,喝一杯;论两句新流传的文章,喝一杯;开不开心?哈哈哈,再喝一杯。
等等,这怎么好像有点想要灌酒的意味?
刘羽有点没话找话,东攀西扯的样子,而露香就更奇怪了,以前他来找刘羽吃酒时,露香都会多少做点小脸色或半真半假的喝骂上几句,可今天不仅不喝骂,反而是还一个劲的开始劲酒?
宋君鸿瞄了眼露香,暗道这个女人才是一个鬼灵精,只是不知她的葫芦里今天在卖的什么药?
露香见宋君鸿看自己,立即又提起壶来想给宋君鸿的杯中续酒。
宋君鸿立即一伸手,把酒杯给捂死了,道:“咱别光顾着喝酒,也聊聊天,说说事儿吧。”
“看你说的,咱们这不一直是在聊天吗?”露香轻轻的摆了宋君鸿一眼,责怪的声音却风情万种。
好在我早就知道你的能耐,要真换是个不熟悉你的人,还不让你给三两下就给弄晕了,然后牵着鼻子走?宋君鸿暗笑了一下,你还给我打迷糊眼是吧?好!
宋君鸿一下子站起了身来,拱拱手说道:“云飞兄,嫂夫人,弟今晚有点不胜酒力,既然你们没什么正经的事,那我就先告辞回去休息了吧。”
说罢举势就要走,刘羽慌忙起身拦住宋君鸿。
“云飞兄,现在咱们酒也吃了,天也聊了,莫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宋君鸿笑了起来。
刘羽讷口结舌,只好拿眼来瞄自己的妻子。
露香无奈,说道:“子烨且先回来坐,我们夫妇的确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早这样多好。”宋君鸿这才施施然的坐了回去,指了指一桌子的酒菜说道:“不是小弟说你们。咱们几个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还需要整这些虚的?”
刘羽向露香笑着说道:“你看,我说还是直接说的好。你却偏要搞什么借酒劝胆”。
“云飞兄,嫂夫人,你们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便必不会推辞。”宋君鸿又道。
“那好吧,我们可就有话直说了啊。”刘羽看了一眼露香,说道。
“且慢!”宋君鸿却在刘羽还没正式提事情前先举手拦了一下:“我没钱!”
看刘羽和露香一起拿眼睛瞪着自己,他只好尴尬地道:“我、我一是还还不上你们的债款。”
“放心,不是跟你催债!”露香白了他一眼。
“那我也不娶秋灵!”宋君鸿又梗着脖子嚷道。
露香和刘羽交换了下眼色,又朝宋君鸿说道:“这事还真是和秋灵有关”
果然!宋君鸿急忙摆手:“君鸿近期无意结亲,也消受不得这等美人恩。”
露香却并不威逼,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番也不再是逼你娶秋灵,只是帮她个忙,好吗?”
帮忙?宋君鸿愣了一下,只要是不娶她,帮个忙倒并无不可。且不说这事是刘羽夫妇亲自开口向自己央求,单只说秋灵与自己间其实也算是朋友。想到这里,宋君鸿点了点头:“那你先说是什么忙,我看能不能帮。”
“是这样的,子烨你也知道,在勾栏里讨生活的人,不管艳名多么出众,总是受人轻贱的。三十一过,女人便色衰,没有了恩客来捧场问津,勾栏里的姑娘们不仅再赚不到钱,还要受老鸨的欺压,实在是生不如死。”秋灵哀怨地说。
宋君鸿点了点头,知道秋灵说的是实情。昔日芙蓉花,来日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日好?
“我有幸月兑得火坑,但秋灵与我是好姐妹,实不忍心看她还在楼子里过那种倚栏卖笑的生活。”露香继续道。
“那就也帮她赎身啊。”宋君鸿提醒道。
“对!”露香一合掌,对宋君鸿笑着说道:“所以这事便要劳烦子烨了。”
这不说来说去又说回来了吗?宋君鸿苦笑一声:“小弟刚才说了,手上实在是没几个闲钱的。”
“不用你掏一文钱。”露香说道:“秋灵那小妮子的本事我知道,这几年她手里攒下来的银钱怕也比我少不了多少,替自己赎身的钱还是应该会够的。”
“着啊,那就她替自己赎身就是了。”宋君鸿一想这事觉得更简单,却又更奇怪了。
你说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儿,你们两口子怎么还至于在我面前灌酒央求、吞吞吐吐的墨迹上半天?
“哪有这么顺心。别人或许能自赎,她却不行。”露香摇了摇头。
“此话怎讲?”宋君鸿奇怪的问,大宋朝自赎的妓女也不是没有过。
“其实我也是近来才知道,她——”露香眼圈红了红,咬着嘴唇哭泣着说道“她原来是打小家里犯了官法,充到勾栏里的,之前在别处的楼子里,后来十二岁时才又转到了和我一个楼里。”
刘羽用袖口帮妻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道:“露香和她自小相识,感情也算笃深,但这份身世来历,却是近期收到她的一封来信才知道的。”
露香哭着说道:“我却不怪他,你们这些薄幸男子如何知道,我们在人前把笑容挂在脸上,可客人一走,却又个个冷若冰霜,没几个人会真心在意别人。在楼子里人情如纸,言辞如刀,我想秋灵她大概是怕别人知道了后会笑话、欺负她吧。”
宋君鸿沉默了,这么说起来,秋灵是属于罪人的一种,是官妓。官妓不是因为钱才被卖身的,而是被官府直接判了刑后流作了妓女的一些女子,她们只能在官营的一些勾栏里接客或歌舞,供人取乐。这种身份的人,一辈子都不能赎身,只有用一辈子的苦难来抵消所触犯的刑罪。如有后代,也同样男子为龟公,女子继续做官妓,即所谓的“累世贱籍”。
秋灵何辜,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凄惨的合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