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静妃的一番夜谈之后的第三天,天还没亮,宋君鸿已经按剑走出了休息的房间,开始在东安县的这块临时驻地里慢慢的巡视。孙狗子领着两名卫兵,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这趟公差,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转眼间时节已经到了十一月底,天气变的越发有些寒冷了。可轮值戍守的士兵们依然按剑柱枪、军姿笔挺的站在各个岗哨处。
宋君鸿第行径一处岗哨,哨兵立刻就横臂当胸,无声地行个军礼,宋君鸿也以无声的军礼应之,然后继续行走到下一处岗哨处。
这便是身为捧日军军官必须要履行的职责。平时,你永远要起的比普通士卒们早;战时,则你更要坚定的站在你的手下军士们的最前方!
卯时刚到,一阵“呜——呜——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捧日军纪规定,成建制时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在外面执行任务,不管是到了哪里,哪怕是出了大宋国境,也都必须按时吹角,晚睡晨起,一切都统一有序,如铁铸一般不变的纪律性。
随着号角的响起,原本还在床上打着呼噜、淌着口水酣睡的兵士们立即一个轱辘就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探手把昨晚卸下后摆在床头一侧的盔甲拿了起来,开始穿戴、洗涮。
卯时二刻,“呜——呜——呜——”的号角声又一起响起。
兵士们开始排着整齐的队伍,到各自的炊事灶前开始领饭汤,然后再按一什为一个单位,开始整齐的坐在一起吃饭。
卯时三刻,号角声第三次起响起。
兵士们开始到了马厩处,找到各自的战马,开始洗刷和喂马。
卯时四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号角声开始第四次起响起。这次却是以两短一长为号,连吹三遍,带着长长的尾音,响彻了整个临时驻地。
在这声号角声响起后,捧日军将士们都立即牵着自己的战马,按队伍建制集合在了一起。
“各都各什各伍清点人员。”宋君鸿低喝了一声,队伍中立即响起了一片嘹亮有力的报数声音。
宋君鸿走到了一排马车前。
这里面或躺或坐着一些捧日军的重伤员。
此次护送东安王就封的任务虽已完成,但宋君鸿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
尤其是当他还损失了这么多部下的时侯。
此次山贼及天星社的两次接战,并战死士卒五十八人,重伤七十三人,轻伤者一百六十二人。
而且其中有些死伤者还是从去年的金宋平江府之战时就和宋君鸿在一起的部下,这让宋君鸿心里感到很伤心,也很愤怒!
虽说他们这次仅出动一个营的人马的确是少了点儿,可护送宗室亲王的队伍居然也会遭到袭击,这在大宋朝开国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高行,你也欺人太甚了。
昨天晚上,知州毛成领着东安县知县设宴席为捧日军们接风,宋君鸿领着几名军官参加了。席间,毛成向宋君鸿打听袭击东安王车部山贼们的来路,宋君鸿尽管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相信:
首先,事发地的地方官员和军官们一定会受到朝庭严厉的处罚;
其次,毛成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查探出一些什么来,并密奏皇帝的。
只是不知,高家这次打算如何来摆平这件事?
而宋君鸿目下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好手下的这些士兵们了。
他朝马车上一名抱着骑兵皮盾挡风的伤员拍了下,问:“怎么样?”
“挺的住!”那名士兵回答道,他的一条腿筋被砍断了,虽然随军的军医立即进行了接驳抢救,但能不能保的住这条腿谁也说不准。
“放心,一定会给大家讨要一份最丰厚的赏恤,让兄弟们的血不要白流。”宋君鸿沉着声说道。
吃粮当兵的,本来就要作好预备牺牲的觉悟,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是职责所系,顶多算时运不济,实在是怪不了别人。
可这次的事件性质很严重,皇帝就算是碍于颜面不方便彻查,最起码也要给死伤的捧日军将士们一份说的过去的安抚。你自己的老婆儿子们为争“家产”打架,凭什么让我们捧日军的将士们去挨刀子。
他相信,如果朝庭不给出一个说的过去的说法或安抚方案的话,老辣弥姜的种慎都不会答应。
这一切的一切,都先等回到了临安城再说。
他又查看了两名重伤员的伤势,这时李通跑了过来,说道:“头儿,静妃娘娘来了。”
宋君鸿一回头,发现静妃的车撵果然在在十几名内侍和宫婢的陪护下缓缓行了过来。后面居然还跟着毛成等几名地方官员。
宋君鸿连忙迎了过去,侯在队伍前。
车撵中伸出一只纤纤玉后,随后在两名宫婢上前搀扶下,静妃从里面探出身来,然后莲足款动,慢慢走到了宋君鸿的身前。
宋君鸿一行礼,恭声问道:“末将等任务已完成,即将离开此地回临安,却不知娘娘凤驾怎么到了这里。”
“之前有你和将士们的一路舍命护送,我们母子才能平安到达这里。现在你们要走,本宫来送送也是人之常情。”
“末将们愧不敢当。”宋君鸿这边还在谦辞,那边身后的捧日军士卒们已经跪倒了一大片。没办法,作为常期拱卫京师与皇族的上四军,他们对于皇家有着远超过其他禁军的忠诚与恭敬。
静妃一挥手,一名内侍捧过来一份拖盘,上面放着两封奏表。
静妃拿起上面的一封,对着宋君鸿和他身后的捧日军将士们说道:“这一封奏折,是本宫上奏官家的,表述诸位将士们一路的辛苦与功劳,请官家给予将士们厚赏,给予死伤者以重恤。”
“代将士们谢娘娘厚情。”宋君鸿只好抱拳又行了一礼。
静妃把奏表交还给内侍,又从托盘上拿走了另一封奏折,高声说道:“至于这第二封,是本宫连夜写给我大宋皇帝陛下的奏表,现在我把它当众念出来,也念给天下人听——”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大声的说道:“东安王自愿辞掉大宋宗室之弟中的帝位继承权。今后,不论世道如何变化,东安王,及东安王的儿子、孙子,以及子子孙孙,都将永远与皇权无关。”
此语一出,宋君鸿和捧日军们都惊愕的抬起头来,连毛成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此前,东安王与高皇后之子争位的事,很多人都是已经知道的。虽说在争太子之位时失利,又被移封出京,但却仍然并没有被剥夺皇位继承权。
如果有一天,太子失德被废,或朝庭出了什么事儿,东安王仍有机会东山再起,重新问鼎皇宫中那张让无数人眼热的龙椅的。
实际上,此前还从没有宗室子弟正式上表自愿辞去皇位继承权的。即便都已经是一些旁支分出来的没落且继位遥遥无望的宗室子弟们,也都没有这么说过。
大概是在他们的心中,从没有放弃过哪天“风水轮流转,我也继位一次”的奢望吧?
可现在静妃却代自己的儿子们上了这么一个表章。这个表章一递上去,东安王及其后裔就将再无任何染指皇权的机会了。
毛成反应过来后,急忙道:“请娘娘务必三思而行,三思而行啊!”
别的不说,将宋室南迁的高宗皇帝,还有当今的天子,本都不是太子,后来不也一样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登基的机会吗?皇帝赵措把自己的这个长子送到永州来,未必没有保护起来,以期他日再用的想法。可没想到现在静妃自己就主动退了出去。
静妃摇了摇头:“我意已决,毛卿勿需多言。”
然后她缓缓走到了宋君鸿的身边,叹了一口气,问道:“宋校尉,这样一来,我的儿子身上就将再也没有了别人看中的东西了吧?”
宋君鸿无法回答,只能若有若无地轻微点了一下头。是啊,你都自费武功了,别人还怎么和你计较。
“只是这个代价,娘娘真的舍得吗?”宋君鸿叹了一下。
“以前我也不忿,也想拼命的去争去抢些东西,但这一路上经过了这些事之后,我终于明白,这天下的一切,也都没有我的儿子重要。所以哪怕他将来长大了会埋怨我今日的决定,我也必须要这么做。”静妃轻声地说道:“我宁愿他作赵德芳,也要不要赵扩。”
赵德芳,是宋太祖赵匡胤的次子,封秦王。宋太祖仓促走世后,宋太宗抢先继位,可按中国自周以来的传统宗法制度,应该首先是“父死子继”,如果无子可继,然后才轮的到“兄终弟及”。所以赵德芳与其兄赵德昭上朝抗议失败,结果性情刚烈的赵德昭当场撞死在皇殿上,而赵德芳却最后被迫承认了宋太宗的继位合法性,从而获得了善终,也就是后世演义中所说的“八贤王”。
赵扩就更不用说了,便是当前活生生的例子。在其母亲李皇后的支持下争了半天皇位,最后却落得个流亡他乡的凄惨命运。
必竟对皇权的争夺,可说是全天下最惨烈无情的战争。什么父子、夫妻、兄弟,只要需要,全都会不吝啬于刀头沾血。一旦参与进去,就鲜有能全身而退的。
最是显贵帝王家,也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两封奏折,我和东安王都已经用印,在宋校尉你们出发的同时,这两封奏折也将同时快马递往临安。”静妃对宋君鸿笑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谨在此预祝诸位将士们今后仕途顺利,平平安安。”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此时的静妃,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妃,而只是一个为了自己儿子而忍辱负重的普通母亲。宋君鸿也有点感动,终于也跪下行了个礼说道:“愿娘娘与东安王今后平平安安,末将等就此辞别了。”
说罢他起身一按马鞍跃上了马背,回身令道:“出发!”
捧日军将士们一起齐刷刷地翻身跨上马背,举起了捧日军旗,开始列着队伍再次催马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