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骤雨下了停,停了又下,乌云来的快,去的也快。
仿若匈奴的骑兵突袭一般,让汉军捕风捉影,却怎么也不能全部歼灭。
马邑的埋伏战打的很精彩,至少歼灭匈奴军队三万余人,可是剩下一万多匈奴骑兵,凭借他们驰骋草原的技艺,和与生俱来的野外求生本领,硬生生的逃月兑了汉军的围捕,现在反倒主动骚扰起雁门关、马邑一带的小村落。
半夜里,经常会有急报传到马邑县府,云舒这里也得到一些消息,不是这个边村被偷袭,就是哪处被劫掠,等汉军赶到时,匈奴人早已跑远了,真正是让汉军头痛非常。
云舒和墨清并肩站在廊下,看着云默一招一式的打着拳。
纵使今天天气不错,云舒也能感觉到墨清的心情很不好。想来也是,墨清身为墨家矩子,虽然常年守护在云舒身边,但是他是个心系天下的人。当初匈奴人冒犯边关时,他就带着几十名弟子自发守护城门,奋战沙场。如今他身在战场边缘,不断听到人民受苦的消息,却什么也做不了,心情自然觉得郁闷。
云舒不由得想到,墨清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要守护她吗?不放心她一个人?怕把她卷入战场?
“墨大哥,你在想些什么?”云舒尝试着询问。
他一双眼睛盯着云默的拳脚,可是注意力分明不在云默身上。
墨清楞了一下,想到云舒慧眼如炬,肯定看出他的心事,便说:“匈奴残兵杀之不绝,他们为了报复,一直滋扰百姓,让我心中很是气闷。”
云舒点点头说:“防卫大军虽然驻扎在此,但是调动起来不如匈奴骑兵灵活,不知墨大哥可有办法应对此事?”
墨清想了想说:“要防止匈奴人骚扰,有两个办法。一是通过侦查,判断匈奴残兵的踪迹,他们不管如何灵活,这么些人住在野外,总要生活,会留下一定的痕迹,通过判断,我们防范于未然。第二个办法,就是釜底抽薪”
云舒眼底一亮,问道:“如何釜底抽薪?”
墨清分析道:“军臣单于此次中计,折损了三万大军,在近些年中的战争中属于非常严重的败仗。匈奴王庭内部各派一向不和,肯定有人会对他的领导提出抗议,若能引发匈奴王庭内部的变动,匈奴人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劫掠我们?肯定是早早的收兵回家,抢夺王位和地盘去了”
听他说的有理,云舒连连称赞,说:“果然是好计策”
墨清有些颓丧的摇头说:“想的容易,做起来却难。一来我们在草原上不如匈奴人熟悉,根本不知他们的动向。二来战事已起,匈奴人对我们防备严密,很难打听到匈奴王庭的消息,即使想从中作梗,也无处下手。不过……”
“不过什么?”
“北地狼烟已传出千里,各个地方的墨侠儿纷纷积聚到此,已有五百余人,他们听说边关受到滋扰,纷纷表示要去守护边关,驻扎到边村中去帮百姓御敌。我因怕他们行事不周,坏了朝廷的计划,或者误被朝廷当成匪类追杀,一直拘束着他们,不许他们行动。这几日,把他们急坏了。”
云舒很惊讶,五百名身怀武艺的墨侠,这可是股不小的势力呀若这么闲置,真是太浪费了。
思索了一下,云舒说:“我在军中还算认得一些人,不如我托人去问问,看能否配合军队一起行动,这样的话,或许更有成效”
墨清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担忧的说:“若是如此,必定是我带领他们前去抗敌,那你怎么办?”
云舒倒不好意思了,说:“我躲在这里能有什么危险?遇上这样的事情,不说帮不上什么忙,竟然还拖累了你们。你尽管去,大不了我躲到聂翁家里等你们回来就是。”
兵荒马乱的,墨清心中着实放不下,但是想到边关战事纷乱,又十分想伸手帮忙。来回思量,墨清忽然想起桑弘羊快要回来了,到时等他回来,将云舒交给他,应该就不用担心了。
云舒打听知道,马邑领兵的大将军是李广,另有韩安国、公孙贺等将军在此,云舒虽然跟这些人在皇宫里打过照面,但是论交情,倒没什么实在的交情,唯有李广将军曾在殿上为她辩护,似是对她有欣赏之意。
想到这位豪爽而威武的老将军,云舒就跟墨清两人进入马邑城找聂翁,希望他能够从中介绍,让云舒跟李广将军见一面。
当初云舒虽然献计有功,但后来并没有参与计划的事实,现在她也不是朝廷的人,倒比不上聂翁这个深度参与之人的重要。
聂翁为诱敌之事跟李广将军打过多次交道,听说云舒有事要见李广,马上带着她和墨清,往城外山中的军营赶去。
军营重地,守卫非常森严,幸而有聂翁带路,云舒和墨清在军营大门外等了半晌,便得到了进入的允许。
身着男装的云舒走进军营,感受着军人铺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心中不由的有些紧张。周围的人个个人高马大,云舒显得非常突兀。
来往之人,或有人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云舒,待多看两眼,就用怒目瞪着云舒。
云舒觉得非常奇怪,她又不是奸细,也不认识那些人,他们为什么要瞪她?
墨清在旁边护住云舒,挡住那些人的眼神,低声跟云舒说:“军中严禁女子进入,你不要露怯,只管把自己当做男儿。”
云舒恍然大悟,古人觉得女子阴气重,进入军营会让他们打败仗,难怪那些人多看她两眼,就不善的瞪她,想来是看出她是女子了。
云舒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板,走路的步伐更大了些,憋着一股气,跟着聂翁走入了主帐大营。
李广老将军身穿一身铜铠甲,盘坐在桌案后面正在看各种军报,见士兵把云舒等人带进来,便放下手中的竹简,颇为惊奇的看向云舒。
老将军的一双虎目老而不浊,看的云舒十分不自在,于是赶紧向他行礼问好。
李广将军挥挥手说:“姑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待云舒在旁边跪坐下来,他就问到:“云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这里可不太平呐。”
云舒不好意思说她是为了找大公子而来,便直接向李广引荐墨清,说了墨侠想出力之事。
李广早就注意到云舒身边的男子,他身形魁梧,龙行虎步,学武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子身怀绝学,定有不凡之处。
待云舒慢慢说出墨清的来历身份和目的,李广将军的神情数变,眼神不断打量着墨清。
云舒见他只是听着、看着,却不说话,心中有些惴惴。
“侠”,在汉朝是个很微妙的存在。有的权高位重之人喜欢结交侠士,更是广招侠士作为门客,向前任丞相窦婴便是如此,他的好友灌夫就是以任侠自认。
但朝廷中也有些人很讨厌侠士,认为他们目无王法,滋生动乱,扰民不安。
却不知李广将军是什么态度?
就在云舒忐忑之时,不料李广突然仰头大笑,笑了好几声之后,说:“没想到老夫到了如此年纪,还能结识墨家矩子,也不曾料到矩子是这般年轻有为的人物,真是英才辈出啊”
李广在武者之中颇有威望,墨清很敬重他,连忙躬身说前辈过奖。
李广本不喜游侠,最是厌恶那些游侠儿自持有些功夫,便横行乡里,与匪类无异。
但是在听云舒介绍的过程中,他却注意到了一点,墨者门下的墨侠们受矩子之令所限,虽然心焦,却没有妄自行动,依然在原地待命。
这一点,说明墨侠们懂分寸,有纪律,让李广觉得十分难得。
而且匈奴接二连三的偷袭让李广很头疼,军队因编制、规模、辎重、粮草等问题,不可能在每个村中驻扎,而墨侠的出现,却能为他解决这个问题,当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让他觉得或可一用。
接下来的事情异常顺利,也用不了云舒插手,墨清在跟李广将军谈起怎么把墨侠分编组队,怎么调派指挥时,头头是道,让李广十分赞赏。
待大致谈妥之后,墨清和云舒告辞离开,回去田庄,具体安排调遣。
云舒注意到,当墨清从主帐中走出时,脚下生风,意气风发,犹如一个找到了自己舞台的演员,格外的惬意。
她看到墨清找到了发挥才干的地方,也为她感到高兴,一面笑谈,一面向军营外走去。
她正甩着宽大的袖子,努力跟上墨清流星一样的快步,忽的看到一个黑影从左眼角处蹿出来,待她要停步时,已经来不及,幸而墨清一把将她拎起,放到了自己身后。
云舒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向墨清身前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骑在马上,扯着缰绳,令马儿的前踢高高扬起,不断的嘶鸣着。
待马蹄落下时,马背上的男子十分诧异的用马鞭指着从墨清背后探出头来的云舒,说:“真的是你”
云舒看向这个男子,因是从低处向高处看,这男子背着光,又戴着头盔,云舒一时竟认不出是什么人,便傻乎乎的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谁料这句话刚出口,便把马背上的人气个半死,他甩了缰绳跳下马来,伸手向云舒捉去,口中还愤愤的说着:“你竟然不认得我了”
他的手抓到一半,被墨清拦住,原本不好的心情更加糟糕,下意识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推墨清。一来二去,两人竟然交上手了
云舒也不知两人怎么就打上了,急的忙喊道:“别动手别动手,这里是军营,小心犯了军规”
可她的话,丝毫不起作用,两人出手越来越快,云舒被逼到一旁去,等她退了几步,反而看清楚了那个青年的长相,立马喊道:“李敢,快住手,打什么呀”
李敢听到云舒喊出他的名字,心中舒畅了不少,而墨清原本就没有主动攻击,一直在防守,两人便停了下来。
他哼哼唧唧的甩着马鞭走到云舒身前,说:“你还记得我呀,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云舒忙说:“哪能不认识?这不是你刚刚把我吓到了,一时没看清楚嘛”
李敢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墨清,问云舒:“你怎么到军营里来了?跟谁来的?这些日子正打仗,你多注意着点。”
说着就要带云舒去他的营帐坐一坐。
两人虽然在感情上有点别扭,但是在此时此地重遇,谁也没往那方面想,云舒也不好做的太明显,便跟着他去了。
墨清自然也跟着云舒过去,谁知李敢指着营帐门口的空地,对墨清说:“我有话跟她说,你在这儿等着”
墨清懒得跟李敢计较,只是看云舒的意思。云舒想来李敢也不会对她怎么样,便让墨清先四处转转,稍等她一会儿。
进了李敢的营帐,李敢从水袋里给云舒倒了一杯白水,而后问道:“来这边有事?”
在李敢面前,云舒的说辞又不同了:“我有批货要运到这边来卖,正好有战事,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李敢也不笨,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这个说辞,直截了当的问:“你是来找桑弘羊的吧?”
云舒被他这样直截了当的戳穿,脸色微微有些红,说:“嗯……顺便……一直没他的消息,所以过来看看。”
李敢神情莫测的看了云舒两眼,对于桑弘羊和云舒之间的事,他早就清楚,只是没想到云舒一个女子,竟然敢到战地来找他,心中实在是酸的厉害。
压下心头的酸意,李敢说:“他快回来了,韩嫣已经带人去接应他了,就是这两三天的事。”
“真的”
虽然之前从聂壹那里知道大公子办事快回来,但是一直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现在听得李敢这么说,云舒心中说不出的高兴。
高兴之际,李敢冷不丁的说了句:“怎么晒这么黑?”
云舒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在外行走,不比在家里,难免的……”
李敢却说:“那也不见得,有的人就是晒不黑,不信等桑弘羊跟陈芷珊回来了,你看看他们俩,从京城到这里,我就没见他们晒黑一星半点。”
陈芷珊……这是个女人的名字吧?
仿佛看出云舒心中的疑惑,李敢解释道:“哦,你还不知道陈芷珊吧?她是皇后的堂妹,这次奉命去接公主回来。”
又似是解释的说:“因事关公主,男人们多有不便,少不得要带个女人过去。”
可云舒想的完全不是这个……
皇后陈**的堂妹,是名门侯府出身,却不像娇养的小姐,竟然能够上战场,进入匈奴执行这样危险的任务必定是个十分与众不同的女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