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抱厦中,窗下的火炉上正煮着热茶,吹出袅袅白气。
南宫公主的嘴唇开开合合几次,终于微微颤抖着说:“雪霏她……恐怕是於单的女儿……”
云舒听清楚了,却半天缓不过神来,半晌才说:“怎么可能”
南宫公主唏嘘道:“我也觉得太巧了,可是自从我第一次看到雪霏那孩子,我就觉得她面熟,仔细看了几次,越来越觉得她像於单小时候。再想想她出生的那个冬天,时间也是差不多的,娄烦也就在雁门关附近,并不是不可能……”
云舒依然不信,说:“若真是於单的女儿,怎么会被我在大汉境内捡到,虽是边关,可是大冬天,风大雪大,怎么可能……”
南宫公主显然是思量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有几分把握才说出来。
“於单七年前正是少年气血方刚之时,因常住在王庭,不防跟我身边的一个侍女好在了一起。那侍女是随我嫁去匈奴的,本就担心此生嫁不到好人家,见到於单对她中意,自然是百般愿意,两人竟瞒着我做下那苟且之事。直到后来那侍女怀了孩子,见事情瞒不住了,才来求我。
事情传到军臣单于耳中,单于大发雷霆。他虽娶了我,但那是碍于两邦相交,我又是公主,才立为阏氏。实际上,他是极讨厌汉族女子的。於单是他的独子,又是太子,本就有族长对於单的软弱不满,若他娶了汉族民女,自然更被族人看不起。
军臣单于下令要把那侍女给杀掉,我和於单苦苦哀求,他才答应等那女子把孩子生下,留孩子一命。可是在就快足月的时候,我偷听到单于吩咐接生的婆子要把孩子闷死在肚子里,我知他们母子是绝对被族人所不容的,当即塞了些细软,让侍女逃走。
我虽不知他们母子到底如何,可是她逃到边境树林里分娩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你看雪霏,她的眉眼之间,分明就不是纯粹的汉家女子,那眼睛、鼻子,像极了於单。”
云舒的双手抓着膝盖上的衣襟,手心里出了一层细汗。
诚如南宫公主所说,雪霏的长相的确不太像汉族女子,眼睛大,眼窝深,鼻梁挺,头发也有些微卷。小时候还看不大出来,可是这两年,是越来越明显,五官更是一年比一年立体。
纵使云舒觉得事情太过离谱,可是也忍不住的去想,她真的会是於单的孩子?
南宫公主看云舒神情复杂,说:“这件事我并没有根据,只是多日放在我心头,每次看到雪霏就会不断的想。现在於单也来了长安,我就思量着,把这件事说了,与妹妹一起商量看怎么办。”
怎么办?把孩子送回给於单?
云舒立即否定。
先不说还不知道雪霏是不是真是於单的女儿,但看他之前不能保护妻女,现在作为降臣,朝夕不保,雪霏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不如就放在云舒身边做个养女,以后长大了,凭借着云舒的照顾,也能够嫁个不错的人家。何必送回去受那份罪
她心里来回想了几遍,对南宫公主说:“这事还是不要告诉涉安侯和雪霏吧。到如今,已是无从查起,就算核实了雪霏的身份,又能怎样呢?让她知道自己不被族人所容,惨遭抛弃吗?她的母亲估计也凶多吉少,这些悲惨的事情,何必让孩子知道,打击她幼小的心灵呢。何况雪霏生性执拗,知道了定然不肯认於单的。”
南宫公主叹了口气,说:“原是我的想法太狭隘了,我总想着於单现在孤苦一人,若是知道自己有个女儿,父女相伴,日子也好过一些,雪霏能找到亲生父母也是好的,却没有为雪霏以后的日子想过。”
雪霏跟着云舒,明显比跟着於单要好。南宫公主想透了,就保证一定不再提此事。
正巧芳草轩里面放学了,几个女孩子结伴走出来,得知云舒在这边,都跑了过来。
云舒笑着对她们说:“今天家里有客,你们中午自己吃饭,中午歇一歇,要听桂嬷嬷的话。”
孩子们不觉得有什么区别,笑嘻嘻的答应了。
云舒又单独对阿楚说:“下午去回春堂时,坐马车过去,别自己走,怪远的。”
下午雪霏她们学针线时,阿楚并不一起上课,而是去回春堂跟她父亲一起学医术,所以云舒才有这一说。
阿楚笑着谢过,比周子冉更像大姐一般,带着其余三人去吃午饭。
云舒跟南宫公主回到前院宴厅,和众人一起吃午膳。云舒看着这群男人,觉得这样的组合很奇怪,之前还是水火不容的两国,现在却能坐一起吃饭喝酒。
云舒不怕韩嫣、墨清把於单当敌人给解决了,却怕於单面对这些杀父仇人会眼红。可是事实证明,於单一片风轻云淡,丝毫脾气都没有,看的云舒练连摇头。
到了次日,云舒夫妇一大早的就到韩府参加玲珑的周岁宴。一群相熟的姐妹,或是跟韩家有世交的夫人都来房中看了孩子,并坐下说了会儿话。
桑招弟收到云舒送的学步车,当即把玲珑放到车里坐上。
玲珑又短又胖的腿就开始乱踢腾,当真能把车子弄的走动,只是因为玲珑靠在中间的座位上,挺着一个小肚子,双脚蹬地,车子便是倒着跑的
满屋的女人看着都笑了,桑招弟更是笑着说:“哎哟,这没学会走,都学会倒着跑了。”
到了吉时,桑招弟带着女乃妈抱起孩子招呼大家去大堂,孩子将在那里抓周。
因人太多,云舒没有挤到最里层去看孩子抓了什么,只听一阵欢呼,有人欢喜的说:“姑娘是个爱俏的,抓了个靶镜在手中,以后必定生的国色天香。”
都是个凑热闹的事,抓周哪能定终身,随玲珑抓个什么,肯定会有人说好听的话。不过凭着韩嫣和桑招弟的长相,玲珑长的不会差就是了。
热热闹闹的从韩府回来,桑弘羊见自己的小侄女那般可爱,那般粉雕玉琢,打心底里想早点要个孩子。他整夜的缠云舒,累到最后,云舒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大公子把云舒搂在怀里,轻轻的说:“皇上说三月三要去灞水踏青饮宴,估模着这两天就要传口谕下来,你肯定是会一同去的。”
三月三是轩辕黄帝的诞辰,是水边饮宴、郊游踏春的节日。
云舒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很少过什么节,现在她跟桑弘羊成了家,两人想把门楣撑起来,这些东西就必须注意。
云舒累到无力,轻轻点点头,说:“这两日还要去帮女乃女乃收拾东西送她和妹妹们回洛阳,我原指望着过后能歇一歇的,谁知皇上玩性还是这么大。”
桑老妇人在正月过后就闹着要回洛阳,云舒等人多次劝说,好歹是让她等到了玲珑的周岁宴之后再走。今天云舒前脚刚从韩家出来,二夫人就差人来只会她,说老夫人又闹着要走了。
云舒知道老夫人在长安住的不自在,老夫人虽也没指望能让公主伺候她,但每每想到自己的长孙媳妇不来给自己端茶递水,心里难免不平。但与云舒见了面,云舒礼仪周道,和颜悦色,她又挑不出错,只能自己生闷气,不如回洛阳更舒坦。
再则,桑静初的婚事将近,早点回洛阳,免得慌手慌脚,所以云舒也就不拦着了。
桑弘羊搂紧了云舒,耳鬓厮磨一番,说:“等熬到五月,我们一块跟皇上去上林苑避暑,在那里随我们怎么玩都没事,十分自在。”
云舒知道刘彻喜欢五月至七月去上林苑避暑或狩猎游玩。
云舒在桑弘羊怀里嗯了几声,渐渐睡着了。
隔日起床之后,云舒带着人就去桑家帮桑老太太整理物品,备车备马清点箱笼,足足忙了三日,在三月初一大早,把桑老夫人及三位姨娘和女儿们送回了洛阳,长安只留了桑老爷、二夫人和桑辰龙三人。
二夫人不用伺候婆婆,更不用照顾下面一摊小的,心里欢喜不已,觉得这些都是因为有了公主儿媳才变成这样,对云舒更是百般好。
送人回来的路上,二夫人和云舒坐在一车上说话,二夫人感激不尽的说:“多谢公主总是替龙儿想着,他能去给平棘侯世子做伴读,真正是件好事。平日里从侯府里回来,总是会钻去书房里自己学半天,有时候还主动找去明公那里问一些问题,听说是跟世子比着劲的在学。老爷看他如此勤勉,心情也好了许多。”
云舒笑着说:“这是二弟自己的肯上进,也是二娘的福气。”
两人在街头分了车,各自回府,桑弘羊就趁机钻了进来坐在云舒旁边:“跟二娘说了什么,她下车时眉飞色舞那样开心。”
云舒笑着递了个果子给他吃,说:“还不是二弟的学习,现在二弟看的进书,爹和二娘自然都高兴。”
桑弘羊也笑着说:“我原还怕一群孩子在一块玩性会越来越大,没想到个个力争上游。”
吃了果子,桑弘羊又说:“有一事我先前忘了跟你提,后天我们去灞水,田丞相一家也要去。那田小姐上次在你这里吃了亏,又从不是个忍气吞声的脾气,你到时候离她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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