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完全不顾石头路上青苔湿滑,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在林间道路上。
现在虽已是三月天,但树林里的寒风仍重重刮着他脸、钻近他的衣服中;但他却不以为意,因为他心里燃烧的热火可以为他抵挡一切,一颗心急切的只为了要再见他爱的人一面。
走近一座女敕黄色的尖塔小屋,他一眼就看见宁曦正坐在外头的木头走廊边,正趴伏在桌前专心作画。
程远像是怕打扰到她似的,走近门廊前方离她约莫十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林间的雾气浓重,夜露凝结而成的水珠从屋檐滴下,一滴滴啪搭啪搭的落在程远的外套上,但他却不愿移开脚步,深怕惊动眼前的人,他只是静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她作画。
她正一笔一笔刻划着画中的故事,用水彩渲染出她心目中的童话世界,像是要躲避她眼前残酷世界似的不停画着。
一直以来他并不知道宁曦会画图,他知道宁曦平时单纯得像是不谙世事一般;但在画作前,她的心思却清晰透明得令人惊讶,总能够解读画作背后的含意,但到此时他才明白,唯有拥有插画天赋的人,才能够洞悉绘画者心中的意念。
而他不仅辜负了她的这番心意,还深深伤害了她,他知道,就算是道歉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足以弥补他对她的伤害亏欠。
“呼,终于完成了。”宁曦签下自己的名字后神情放松的抬起头,没想到竟看见程远站自己眼前。
虽然她每天都会在心里预想着如果哪一天见到他要大声骂他、责问他,甚至是用力打他,可当事实摆在眼前,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之前所有想说的话,此刻像是全哽在喉咙里,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
两人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开口,就这样默默的无语相视。
最后,宁曦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只好假装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朋友一样随兴的招呼说:“咦!你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吗?要不要找人来带你出去?”话一出口,随即懊恼。什么森林里迷路!宁曦,你是白痴吗?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没听见程远开口,倒看见了程远肩上被夜露滴湿了一大片。
她担心程远待在这湿冷的地方,万一感冒了可不好。“你在这里站了多久?衣服都湿了。这么冷的天气,你这样会感冒的,我拿条毛巾给你,你先等等。”
偏偏程远不想让她从他眼前离开。他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圈入怀里。他激动颤抖的对着宁曦一句又一句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委屈了。”
宁曦听见程远的道歉,心里就算有再多气愤、再多埋怨也消了大半,现在她好想一直这样沉溺在他的胸膛里。
但一想到蔓妮,她还是止不住难受。宁曦想推开他,嘴里像控制不住的说着与心里相违的话:“我委不委屈都不关你的事,你走吧,我不想破坏你们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话虽然逞强的说出口,但眼泪却很不争气的往下直掉。
她越想挣月兑,他就抓得越紧。“什么他们我们的,这里只有我和你而已。章宁曦,你没看到我为你作的画吗?”
章宁曦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插画家,我没有像你和蔓妮一样的梦想和远景,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所以什么都没有办法帮你。但蔓妮不同,她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梦想,你们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去,而我却只能留在这里。”
他紧紧搂着她,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宁曦对自己竟是如此没有自信。他和席蔓妮的谈话和一举一动,竟对她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她轻拍她的头,试着安慰她:“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只想和你一起生活,更何况,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像我这种走到哪里都可以发光发热的人,哪还需要谁来帮我?我自己就可以实现梦想。”
宁曦听了他的话,终于止住了哭,带着浓浓的鼻音抽噎的问:“真的吗?”
“真的!不过现在倒是有一件事需要有人来帮我实现才行。”
“什么?”
“我希望拇指姑娘能够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离开我的井底。”
“哼,谁说我要当拇指姑娘了。”宁曦有点害羞的嗔道。“你快点进屋把身体擦干吧,里面有暖气,把衣服稍微烘一下,等一下着凉就不好了。”
程远进到屋里,便将身上的衣服月兑了放在一旁烘干,那略显消瘦却结实的身材在宁曦面前展露无遗。
虽是自己要程远把衣服月兑下烘干的,但从没见过男人**的他,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胴体,却是双颊微红、手足无措得不知道要将眼睛望向哪里。
程远像是没看见她的模样,一骨碌就往被窝里钻去。
宁曦见状,大声警告程远:“喂!谁准你钻进我被子里去的,你快点出来啦!你这个讨厌鬼。”她见他这样随意钻到自己的床里,又羞又气的对着他大叫。
“宁曦,我好冷好冷喔,刚刚站在门廊下,衣服湿答答的贴在身上,冷风又咻咻咻吹个不停。都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头冷得有点痛了。拜托嘛,衣服干了我就出来啦,就暂时让我待在这里嘛。”
程远学着电影史瑞克里的靴猫,睁大眼睛楚楚可怜的凝望着宁曦,想以此博取同情。
宁曦虽然一脸无奈的瞪着他,但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嘴角就止不住笑弧。“啧!懊拿你怎么办才好?怎么会遇见像你这么耍赖的人。就一下下喔,衣服干了就给我出来。”
程远见她妥协了,便更进一步的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床上,示意她也过来躺着。
“喂,你是得寸进尺哦?”
“主人都还站在外头呢,只有我一个人躺着也太不好意思了,所以想邀请你一起。”
“不要!”
“唉,你放心,我现在也只是想搂着你,把之前错过的份补回来。如果我骗你,就让童聿乔把我揍扁吧。好嘛好嘛,你就让我完成心愿嘛。”
看他一脸调皮的模样,再加上苦苦哀求的话语,宁曦也就不再坚持的和程远一同躺卧在被窝当中。
“我真不敢相信,我差点就失去你了!”程远深情的凝视她,轻轻抚模她的脸,而后还不够似的又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当我回到艺廊,怎么找都找不到你的时候真的急坏了。倪逸远又直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逼得我几乎要绝望。我反省了一下自己,从来好像就只有你关心我,我却没有好好用心了解过你,直到失去了你才发现,你对我已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一切似乎都太迟了,我不断的问自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程远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以后再不要像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好吗?”
宁曦没想到自己在程远心目中已占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听见他这番告白,有些感动,不自觉的眼眶竟有些湿润。她微微点头。“嗯,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一声不响离开你身边了。那时看到你对蔓妮的求婚照时,真以为你要和蔓妮结婚,只觉得心碎了一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才想一个人好好的想想,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最后只好躲在这个由我一手创造的童话园地,不想再与外界接触。直到那天看到杂志上刊出你的画作,那时我才认真的在想,是不是真的误会你了。”
程远不明白的问:“你是说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宁曦疑惑的问:“什么事实的真相?”
程远后来才知道,原来童聿乔和倪逸远虽然都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两人都以为对方会向宁曦解释,最后却是谁也没有开口解释这件事情。
程远就这样让一个寡言少语的倪逸远,及总是嘻皮笑脸的童聿乔给狠摆了一道,害得他和宁曦绕了这么大一圈才能够见上面,要不是他办了这场画展,还不知道要被宁曦误会到什么时候!
程远很不是滋味的在心里暗自发誓,那两个家伙日后就不要让他抓到把柄,否则他一定要将他们狠狠修理一番。
程远只好游说起席蔓妮离婚的原因,以及她如何用心机将他骗至法国,再安排求婚等等,从头至尾跟宁曦说了个仔细。
宁曦听了,简直到了瞠目结舌的地步。她实在无法想象为何有人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这样利用别人的真心诚意,并将一个人的真心如此践踏。
但她想了想,只跟程远说:“我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就像蔓妮外表上光鲜亮丽,但内心却十分孤单,又对自己非常没有自信,才会这样拚命想要抓住对自己好的人和事。”
程远疼惜她竟然能够对一个曾经害他坠入万丈深渊的人如此仁慈,便将她搂得更紧。“你还同情她呢,你应该看看当时我被迫成为求婚者的样子,真的是气得想把巴黎铁塔给推倒,我们两个真是被她害惨了。”
宁曦咯咯笑了起来。“那不就像哥吉拉推倒东京铁塔一样。”
程远好是佩服宁曦的好脾气,不但选择原谅蔓妮,且还能开玩笑,也不想想自己被这件事情折磨得瘦了好大一圈。
宁曦若有所思的说着:“经过了这次事情的教训,或许过程中有苦、有悲,但似乎让我的内心充实不少。也正因为经历了这些事情,所以你看,我又重拾了画笔,能够再画了,你不也一样吗?”
程远思考了一下宁曦所说的话,也有所感叹的说:“或许是吧,有些事情似乎只要正面去迎击,反而比逃避更容易获得解决。过去我一直在意而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竟然因席蔓妮这次回国对我大耍手段,才逼得我不得不去正视,走过这一遭,不仅得到一份真挚的爱情,而且还能够重拾绘画的乐趣,也算是因祸得福。”
或许宁曦说得对,最是可恶的人才是最可怜之人,席蔓妮总是用尽心机,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尽如她意,如果她不要这么贪心,老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如果人与人之间可以用真诚的心来对待,何以会面临到众叛亲离的结果?
程远轻轻的搂着慢慢睡去的她,想着她一定是被这些事情折腾得累坏了,当知道了自己还能够拥有幸福,便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看着怀里这个做什么都比别人慢半拍、宁愿为自己所爱的人得到幸福,却让自己伤得遍体鳞伤的女孩,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保护她、深爱她,绝不会再辜负她的心意。
这个看似平静无澜的小小幸福,是他们走过了这么多波折与眼泪才换来的。这一夜,两人情深缱绻,只希望明日的黎明能晚一些到来,让宁静的黑夜与闪烁的星子伴随他们身旁,让他们能够好好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温柔暖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