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无瑕疾步向前,脚步虚浮,几次险险就倒下去了,幸有古丽和易追影在身侧扶着。
走了数百步的距离,李鸣儿等人的身影已经见不到了。易追影轻轻跨前一步挡在龙无瑕的身前,很慎重地看着她的眼睛,“无瑕,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觉得撑不下去了,你就告诉我,我带你走。”易追影能够理解龙无瑕的心情。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女子呵,可是,她也还是逃月兑不过自己丈夫六宫粉黛的命运!
龙无瑕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易大哥,以后你不要再这样跟我说。我怕我禁不住诱惑,我怕我会选择随你逃开,我怕我最终会失了我的初心……”
易追影眼里溢满痛意,双手摇着她的肩头,“无瑕,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龙无瑕沉肩转身避过易追影的眼,咬牙道,“我会将这笔账都记在蒙哈铎头上,我会找他算清楚。”顿了顿,又转回身,“易大哥,对不起,让你平白无故陪我受此轻侮!”
易追影叹口气,道,“只要你不觉得委屈,我陪你又何妨?”
龙无瑕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意,“易大哥,你记着,这是蒙哈铎和龙无瑕欠你的!当然,我不介意你也将这笔账记在蒙哈铎的头上,等他回来,你我一并找他算账……”
易追影瞧了一眼龙无瑕,面上笑道,“好,等他回来找他算账!”
龙无瑕抿嘴一笑,抬步继续向前走去。眼角瞥见古丽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茫然地瞧着他们两人,她伸手拉过古丽,“古丽,你听糊涂了吧?我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其实回城的途上,王确实出了些意外,现在下落不明。十月已经去找他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没事,一定会回来救我们。你相信我么?”
古丽又惊又恐,眼睛瞪得越发大了。龙无瑕拉着她前行,一边嘱咐她不能透漏出去免得影响城内军民之心,一边很笃定地告诉古丽,蒙哈铎会回来!
易追影听着龙无瑕语气中的笃定,心里闪过一丝疑虑,她这么笃定蒙哈铎会回来,是她不愿意接受现实、自欺欺人?还是她有着什么他所不知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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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无瑕一行来到邺京城外城临时作为议事厅的屋院,镜夫人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与九月和守将在堂内商议战事。她是右侧小月复中了两箭,所幸箭伤距离心月复颇偏,否则以她这般的年纪,实是性命危矣。
龙无瑕奔至镜夫人的身前,眼见镜夫人痛得脸色煞白、憔悴不堪,却犹在操心军事,她心里不禁溢出一阵惭愧的心痛。她咬牙忍着心里的剧痛,接过侍女手中的温毛巾,服侍在侧,轻轻擦拭着镜夫人额头细密的冷汗珠。
镜夫人抬眼见到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故意开玩笑活跃一下厅里沉重的气氛,“小无瑕,老身还好好地活在你面前呢,你哭个什么劲?”
龙无瑕低着头,闷闷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夫人,让您这么大年纪还受此苦楚,实是我们小辈的不孝!”
镜夫人含笑看着她,“果然还是小无瑕细心贴心呀,王和老身亲生的那头野牛,就从不曾对老身这么体贴!不过你放心,老身身子骨硬朗着呢……”想起今日之战,心里到底是憋着一口气,一激动将手狠狠拍在书桌上,道,“有老身在,那些魑魅魍魉休想再向邺京城踏进半步!”
一动之下扯着了伤口,镜夫人额际的冷汗更是涔涔而出。龙无瑕赶紧按着镜夫人坐好,“夫人,您暂且不要再管外界战事,好生养伤。”
话虽如此,外间情势却是由不得人。龙无瑕的话语刚落,就见一名通讯兵小跑着奔进来禀道,“禀夫人、各位将军!敌军又发起了猛攻。高将军守住了东城门,但是现在南城门岌岌可危,高将军请九月大人火速前去主持大局!”
众人脸色齐齐凝重起来,镜夫人挣扎着起身,令道,“九月,速速随老身前去城南,按刚才之部署行事!现在守军又惊又疲,我等到达城南之时,务必先稳定军心……”起身之际,刚刚包扎的伤口又受到牵扯,殷红的血渐渐染红了腰间雪白的绷带。
九月道,“夫人,您不能出战了!”
“无碍。现在满城守军皆因王没有回到邺京城而心思浮动,若是老身再不出现在战场,他们定会以为我们皇家会弃他们于不顾。若军心散了,这邺京城也就完了,所以老身必须去!无瑕,你随易公子好好在屋里呆着,切莫外出知道吗?”
九月神色颇忧,“可是您的伤势……”
镜夫人一顿手里的长枪,道,“九月休要多言,老身身子还撑得住!”
九月看向龙无瑕,希望龙无瑕能够帮忙劝说一二。
自通讯兵回来禀告战况,龙无瑕就没有再说话。九月接触到她的眼神,心里突然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那一双沉静哀痛的眼,突然就深不可测起来,直直地落在镜夫人身上的红甲上。
镜夫人抬步准备朝外走出,突然觉得手臂被人扯住了。她回头,只见龙无瑕正直直地望着她,“夫人,是不是只要是皇家的人,就能够稳定军心?”
镜夫人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还道是龙无瑕赞成她出战,“自然!”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王现在不在城里,自然该是老身来担起这份责任!”
龙无瑕眼神沉凝,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道,“夫人,您歇着养伤。我去!”
“什么?”镜夫人、九月和易追影齐惊。易追影跨步上前,紧张地盯视着龙无瑕,“无瑕,战场可不是玩的,刀枪无眼,你不能冒险!”
龙无瑕沉声道,“镜夫人年岁这么大,还要辗转沙场,难道就是应该的么?莫说她现在受伤了,就算是不受伤,无瑕既已回来,又岂能再让她受这辗转杀戮之苦?各位请放心,无瑕也在军营里受训半载,略微知晓布军之法,定会全力以赴,守住这南城门!”
镜夫人惊疑略定,决然反对,“不行。你现在一个人是两条命,王既已生死难测,我更不能让你去冒险!”
龙无瑕轻抚着自己的小月复,低声道,“夫人,作为长辈,您在外面抛洒热血,守城护国,而小辈却在后方偷得悠闲,若然吾月复中的孩儿能够坦然受之,那他还配成为蒙国的皇室后裔么?您说呢?”
“这?”镜夫人一时语塞。龙无瑕所说也有道理,但凡有所作为者,都当受尽磨练,方能成就大器。只是,她自己个性一向刚毅,有危有难她向来都是挡在最前面保护别人,实是从未想过要退至后方让人保护呀!
龙无瑕见镜夫人犹豫,跪下磕头道,“夫人,战事紧急,耽误不得。请您成全无瑕和孩儿守城之心!”
镜夫人还未出声,厅外又奔入一名通讯兵,言:战况愈下,高将军应接不暇。
镜夫人细细一想,叹口气,扶起龙无瑕道,“也罢,在老身伤口愈合之前,南城门就交给你了。你记着,自己安危最为重要,切莫贪功,切莫落单,切莫兵行险招!”转向九月道,“九月,你战场经验颇丰,老身就令你随在龙妃之侧,协助她守城,再者,随身守护龙妃的安全,万万不可有疏忽。易公子……”
九月抱拳领令。易追影也明白镜夫人想说什么,接口道,“夫人放心,易某亦将随行,不离龙妃左右!”
镜夫人向易追影道了声多谢,携了龙无瑕的手朝内室而去,道,“无瑕,这一身紫红战甲,是当年先王专为老身所制,身轻质坚,比之普通战甲更为方便稳妥,你今日就换了老身的战甲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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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夫人看着龙无瑕一行人离去,又重重叹了口气,身子摇摇欲坠。她身负重伤,虽然勉力支撑,但毕竟年事已老,这一番忧心折腾,身体已然支撑不住了。
一旁的年长侍官扶她坐进座椅里,道,“夫人,蒙国有如此胆识不同一般女子的娘娘,是蒙国之幸也,夫人却为何叹气?”
“就是因为她太过与众不同,所以王将一生的情感都用诸其身。王从来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此次却为了这个女子,置自身生命于不顾,身为一国之君,如此这般为情牵绊,你说是好还是坏呢?”
“这……”侍官略略一梗,道,“夫人,恕奴才多言。其实何不换一个角度想。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中间,或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龙妃娘娘是王的劫数,或许亦是王的救数,此时此刻,我们要庆幸王为之倾心的是龙妃娘娘,而非一般胆小如鼠的庸脂俗粉。夫人,九月曾言,龙妃娘娘完全可以置邺京城于不顾,全身而退的呀;今日出征之事,她亦是可以如丽妃一般深居后宫,不管战事,可是她挺身而出,显见得她也是有担当的奇女子呀!”
镜夫人无奈苦笑,“老身何尝不明白?可是……”想起蒙哈铎现在生死未卜,心中实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