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束华冠,一头青丝犹如刀裁。眉若远山,眸子里晶光频现。鼻笔挺得犹如出自法国画家的肖像图,极美的唇形勾勒着一个透明般纯粹的微笑。整个人丰神如玉器宇轩昂。虽不如苏墨衣那般妖娆绝艳,但那种活泼快乐的气质却绝不是苏墨衣那种虚假的伪笑可以比拟的。
人竟然可以长得这么好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可以生出这样的想法。
“果然是你!”少年兴奋地叫出声。
“你没回去啊小朱公子。”我尽量掩饰心中的惊讶。
“陆公子,这位是?”
我几乎忘了俞子琛还在一旁站着。
“我姓朱,是小织……是陆公子的朋友。”小猪微微一笑,瞬间竟也有一股谦谦有礼的气质。
我还没开口,小猪自己倒蛮热情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不过……他难不成真的姓朱?
“在下俞子琛。”
好吧,最好你们能慢慢寒暄,我多不愿意对付这个聒噪的朱帅哥啊。
“陆公子,这两道灯谜你可解出来了?”小猪笑眯眯地看着我。俞子琛也询问地向我望过来。
我无辜地瞪瞪眼,表示我也模不着头脑。不会真的是脑筋急转弯吧,我可不想糗大!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随着这高分贝的声音,一袭白衣蹁跹而来,他负手在背,嘴角嘲弄地勾动着,额前的发丝不安份地拂动了几下。除了穿白衣服的苏墨衣还能有谁?
我皱了皱眉,这家伙还真是小心眼诶!
“如此说来,苏兄定是知道答案的了。”俞子琛依然是一抹温文尔雅却不亲近的微笑。
“子琛!”苏墨衣用责备地语气叫道。八成是怪俞子琛把话题错开,失去奚落我的机会。
“是啊这位公子,你既是知道的话,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小猪也不甘寂寞地跑出来插话。
苏墨衣脸微微一红,撇了撇嘴道:“我自是知道的,百家姓里赵姓开头,最早的姓氏自是赵了。”他的话明显底气不足,看得出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三岁小孩也知道的东西会是灯谜的答案。
智商和外表果然是成反比的。
“这就不对了。若要这般想的话,我们都是炎黄子孙,那最早的姓氏应当是轩辕氏或神农氏,怎么也轮不到赵氏啊。”俞子琛蹙眉想了想开口说道。
“就是啊,说不定在此之前,还出过什么元谋人北京人,山顶洞人,谁知道他们那时姓……什么……”我本想落井下石奚落苏墨衣,结果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名词,让朱俞两人的目光都惊异地落在了我身上。
苏墨衣脸一红,不忘翻我一记白眼,灰溜溜地别过头去。
俞子琛忽然莞尔一笑,转向小猪道:“朱公子,你分明成竹在胸,不妨坦言相告吧,也省得我们这些愚拙之辈绞尽脑汁了。”
小猪有些赞赏地看了看俞子琛,笑道:“我胸中确实有个答案,不过我相信还有一人也已知晓谜底。”他说罢便笑吟吟地转向我,“陆公子,不如我们一起将答案写出来,看看是否英雄所见略同。”
我不满地瞪他一眼,好好的扯上我干嘛!
虽说我确实知道个答案,但也没有很确定,这样都能被揪出来,为什么我碰上的总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是吗?”。俞子琛困惑地看着我。
我难看地笑笑,瞪了小猪一眼,接过他递来的纸笔。这下好了,我天马行空的毛笔字要在大众面前曝光了。只一片刻,我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觉悟英勇地敞开了我的宣纸。
“这是……”俞子琛和小猪一齐看向我。
我尴尬地笑了笑:“善……”
还好善的繁体和简体相同,不然要糗大了。
我话刚落音便听到一阵夸张的大笑:“这字写得……哈哈哈哈……”
笑吧笑吧,苏墨衣,是的有人的字比你写得更难看了。
然后苏墨衣的笑声戛然而止,我听见他惊异地叫道:“朱公子,你怎么也……”
小猪仍然是那副欠扁的笑脸,“是啊,我也觉得最初的姓氏应该是善。”他摊开的宣纸上写着一个气势磅礴的“善”字。
他的字也那么好看!我羞愧得直想把自己变成一只鸵鸟。
“这是为何?”一向从容不迫的俞子琛也急了。
“因为……”小猪忽然心照不宣地望我一眼,我心领神会,接过他的话头说道,“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呐。”
“原来如此!”俞子琛恍然大悟。
“这是什么破题!分明是钻空子玩弄文字!”苏墨衣不服气地嚷道。
“墨衣,懂得玩弄文字才是此人的高明之处。陆兄说得对,出题的人确实很有水平,此人思维之灵动实在令人叹服。”俞子琛叹道。
俞子琛果然大家风范!
这种考逻辑的智力题我从前做到手软,自然不在话下。此时这种文字题还没有风行开来,其他人猜不出也不奇怪,可小猪这个看起来少根筋的家伙……
我发现除了我和苏墨衣外,周围都是高手的气息。
有了这一题的点拨,在答榜眼一栏时俞子琛也加入了进来,摊开的三张宣纸上字体各异地写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们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苏墨衣比上一次嚷嚷得还凶,这位脑细胞奇少的仁兄显然无法理解。
直至小猪遣人将我们的答案送上,才在一片哄闹声中揭开了两盏花灯神秘的面纱。
这两盏灯个头比平常的都要大出许多,灯光下,画面很是清晰。
当看到被评为探花的花灯时,我呆若木鸡。
画中人衣诀飘飘,眉目含情,隐隐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悲凉。
竟是小猪前日画的那副奔月图。
“小猪——”我很不客气地威胁他。他的画既然在这儿,那么我的那副……
他贼头贼脑地笑了笑,“所有花灯均已展出,不过你的画似乎不在其中,这样看来,那副奔月图能一举夺魁也说不定!”
“夺你个头啊!”我避开其他人,朝小猪走近了两步。用只有我们听得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沉沉说道。
他上身向后仰了仰,瞪着漂亮的眼睛做了个很无辜的表情。
“朱公子,”俞子琛轻咳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这么说,陆公子也参赛了么……”
我和小猪面面相觑,既然是“也”的话,加上俞子琛莫名奇妙的表情……
别开玩笑了!我漫画里唯一的特色就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顶多算个半成品。如果俞子琛真有参赛的话,我哪是同一段位的选手。这太逗了!
“想不到最后一决胜负的竟会是我和陆公子。”俞子琛嘴角含笑,“我倒没想过陆公子在画艺方面也有涉足呢,不过……这也是自学成材吗?”。
“哪有这回事,看台上啦,榜眼出现了。”我尴尬地将话题错开,脸丢大了。还自学成材?扯!
好在此时亚军的花灯正被展出,这两人才没有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下去。
“好美!”小猪出言由衷地赞叹道。一旁的俞子琛亦凝重而赏识地点点头,“的确很美。”
就连一直忙着摆pose的苏墨衣也望着那盏花灯怔怔出神。
有没有这么夸张?我嘟囔着抬头向上看去,霎时,如中了魔力一般,我的眼睛再也没办法移开,好美的意境!
因这次灯会的主题是盏中仙,大多数作品都是以女子为主,像苏墨衣那样的极品烤鸡是少之又少。而这盏花灯上描着的却是结结实实的山水画。
花灯的中心是道白练般秀气的瀑布,由于冲击力的作用,到底部时腾升起氤氲的雾气,这便凭添了几分神圣的仙气。
按理说瀑布下面应当盘着一汪湖水,但画者却有意笔锋一转,在这湖前布下了怪石木以作屏障,这些植物并不密集,只是以个奇特的角度构建了这道薄薄面纱,让人恨不得向两旁移几步看看里面有什么!
一线清溪婉婉约约从湖中溢出来,两侧林立着些年岁不高的树木,无论是长势还是姿态,都看不出有任何新奇之处。然而这幅画的奇特之处却正是在于此,这些树的格局竟像是在俯瞰着不远的湖中,静谧的,沉默的,俯看着。
人们的目光重新移至湖的出口,竟发现此处多了样东西——一只翠绿绣花鞋!
它安然地躺在植株的守卫中,如不仔细看,的确很难发现。另一只或许是让草丛掩住了,无从得知。
人们的思维活跃起来:湖中有什么?
是山中猎户调皮的小女儿坐在青石上边荡着水,边哼着山歌呢?还是个如施夷光那般绝色倾城的乡野女子在浣轻纱,偶尔临水自照启齿淡笑?或者又是某个怜这一洼清泉的山魅,羞羞怯怯地轻解了罗裳,下到水中同游鱼戏水玩闹。
画中无仙,却处处是仙,仙木,仙草,仙人。
好聪明的家伙!我由衷地在心中赞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到署名处。
空白?
“此画是何人所作?”我和小猪同声地转向俞子琛。
“这……”俞子琛尴尬一笑,“我也不知。”
“此人甚至能让读者顺着他设定好的思维路线走,实在是奇人。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俞公子莫非不曾耳闻么?”我疑惑道。
俞子琛困惑地摇摇头。
“我知道!”一个志得意满的声音骤然响起,星眉轻挑,一缕青丝飘逸地向鬓边闪了闪,苏墨衣自信满满地上前一步,慢悠悠说道,“我知道!此人是城西卖豆腐的卖老头……”
卖豆腐的,卖老头?
“苏公子,”眼见苏墨衣一副要说不说的小人嘴脸,我的火爆性子一下冲了上来,“苏公子你在开玩笑吧。此画笔锋犀利,刚中带柔,显然功底极好,没有十来年的勤学苦练绝对做不到。一个买豆腐的老人?好吧,就算他真的身负奇才,又何必等到花甲之年才崭露头角?更何况此画主调很是活泼,哪像一个老人的风格。”
“听我说完!”苏墨衣忽然猛地一跺脚大嚷道,之前的君子风度一下给跺没了。
比我性子还急呀,我识相地闭上了嘴。
“我是说,买豆腐的麦老头的——儿子!”苏墨衣说得相当艰难。
我终于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愤愤地冲我挤眉弄眼想要插话了。
“我没听说过这个人,墨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俞子琛困惑地问道。
见好友发话,苏墨衣放下自己嚣张的态度,讪讪笑道,“其实我也不怎么确定,只是我少年时曾和豆腐佬发生冲突,结果他非但不恼不怒,反倒还画了幅画送给我。我羞愧的同时也觉得此人很特别,遂将他送我的画裱了悬在书房。直到前些时日,才有位精通画艺的朋友指出,那幅画……”苏墨衣极难得地红了红脸,吞吞吐吐说道,“原来竟是骂我的,这豆腐佬的儿子拐了好几个弯,糊弄得我十几年都不明就里。
我刚才也是偶然想到,此人拐弯没角的风格和他很像。”
“还有这等人!”俞子琛强忍着笑意,惊奇地说道,“不过时隔多年,就算当初的少年有些天赋,若不加雕琢,哪怕是璞玉也已是废石一块了。”
我看倒不是少年郎的水平有多高,多半是苏墨衣的智商太低。我心里说道。
眼见闹腾这么久却只是苏墨衣一时头脑发热,画者是谁仍然无从得知,我不禁大失所望。
“你奇奇怪怪看着我笑什么?”我没好气地冲小猪说道。由于这副画震撼过大,连智商和容貌成反比的苏墨衣也表现得相当严肃,可小猪还若无其事地满脸堆笑。
“我是在想,榜眼尚且如此优秀,那么夺冠之人……”小猪地扫了我和俞子琛一眼。我脸一红,竟然也生出出些好胜的情绪来。
其实我们不会知道,这幅画原本与夺冠之作是旗鼓相当的,正因为画者不署名,被认为狂妄不羁,这才落到了榜眼的地位。
和之前一样,要想看看状元的画,那也是得过关斩将的。身价高了,要过的关卡自然也难得多
这次的关卡很传统,在列出的三道对联中答出其二即可。
俞子琛温和笑容却在看到这三道对联时顿住了
一联:江河湖海潮涨潮落浮浮沉沉
二联: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三联:驾一叶扁舟,荡两只桨,支叁片篷,乘四面风,载五僧六客,过七里滩,到八里湖,离开九江,已十里有余。
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对对子,但从现场的鸦雀无声可以看出,出题人做了件相当缺德的事!
“你会不会?”小猪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我们语文老师又没教过对对子……”我小声地说道,语气并不友好。虽然因为兴趣爱好我曾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搜索这些绝对,但从本质上来说,我确实不会。
“我也不会。”小猪找到同盟的乐乎样儿,“我最讨厌对对子了!”
“我大明第一才子都没对出的对子,怎么可能有人答得出。”苏墨衣用他惯有的慢悠悠的声音说道。
我询问地向俞子琛看去。
“墨衣说的是第二联,,这是当年一个卖茶老婆婆用来考我朝第一才子解缙的,第一个读解(jie三声);第二个读解(xie四声),是姓氏;第三个读解(jie四声),是官职。”俞子琛解释道。
Mygod!为什么一个卖茶的老婆婆也可以这么变态?不过听俞子琛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想起确实有这么个让人喷血的对子,吵了三百年都没人对出来。
第三联我知道,是另一个脑袋秀逗的家伙用来考苏轼的,别提了,当年把苏轼弄得焦头烂额觉都睡不好,到后世也仍然没蹦出个扭转乾坤的齐天大圣,怎么着也无法最工整地对出来。
“陆公子巧舌如簧,怎么连这等三岁孩童都知道的对子都不曾听过?”苏墨衣摩挲着修长的指甲,阴阳怪气地说道。
我没有反驳,毕竟之前冲动地打断他是我的错,就是我为自己的自以为是做次弥补好了。
“第一联看似刁钻,但其实不过是强行附会。”我望着俞子琛道,“公子想必已有了月复案吧。”
他笑而不语,款步绕至台前。如往常一般气质优雅,温尔见礼。
喧闹的现场奇妙地安静下来。
他颔首,微笑,朗声吟道,“葵荷菊莲花开花落荏荏苒苒”。
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最后形成洪流般的气势。
万众瞩目,此刻,这个素衣长袍的男子是唯一的焦点。
想来那台前的老者定是从心底骄傲与欣慰。
好才情!我诚然感叹。
然而当激情平息后,人们忽然泄下气来,后面的两联,一个难倒了解缙,一个恶心过苏轼,怎么看都没希望。
人群里响着混乱的喧嚷。我一时头昏脑胀,喉咙一瞬间箍紧了起来,真恨不得跳出去把那些一翕一合的嘴巴全部缝起来。
鼻息中忽然传入一股清凉的气味,我的感知瞬间清晰过来。
小猪拿出个小瓷瓶从我的鼻翼边拿下来放在我手心,眼睛看着前头,微不可觉地动着嘴角,“可以使人清醒的,你不舒服的时候闻一下。”
我匆忙收下,迅速地扫了下周围,还好大家都关注着两道对联,并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
“你怎么有这种东西啊?”我学着小猪,眼睛盯着楼台上的条幅,轻轻动着嘴角。
“我……我在外面捡的。”小猪一副我在敷衍你的表情。
摆明忽悠我。
“哎,你想不想看看夺冠之作?”我问得不情不愿。
小猪瞟我一下,疑惑地皱皱眉,忽而恍然大悟,“你果然知道下联!小织你就是爱撒谎。”
“小声点啦!”我气得直想伸手去掐他。
还有,我哪有撒谎!这样的千古在网上放着,人多力量大,虽然不是很工整,但总归还是有人对出的,我只是碰巧记住了第三题的下联而已。
“我把下联告诉你,你去台上公布——”
“二位在聊什么?”俞子琛微笑着回过头。
“没什么!”我心虚地快速回答。抬头发现楼台的老者正做着让大家噤声的动作,周围奇怪地安静着,难怪俞子琛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公子既不愿露面,那么可否请公子大声点?”老者对着人群说道。
我冷汗直冒,难不成这位老大爷有顺风耳,听见了我和小猪的谈话?好在仔细一看,发现人们的目光其实集中在另一个焦点。
那里仿佛是龙卷风的风眼,散发着神奇的魔力,外面闹闹嚷嚷你推我搡,而这个圆点却从容不迫风平浪静,并不声不响地将这种从容扩散开去,最后终于像黑洞一般吸走所有杂声。
“三弦妙曲——”他道,“乐(le四声)乐(yao四声)乐(yue四声)师之音。”
低沉而宏浑,是极少的磁式男声。
我发誓,这辈子我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正如我没见过比苏莫衣更好看的弱智一样。
不过我并没像周围人一样,拼命踮着脚想见一见这个有着绝美嗓音的男子。并不是我很例外,只是我从来不做明知做不到的事——虽然隔得并不远,但人潮太过拥挤,我根本不可能看到。
“好!”不知是谁率先鼓起掌来,全场响起轰隆隆的喝彩声。台前的老者激动得满脸通红,颤抖着胡须直喊: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乐这么古老的姓氏,想不到至今还有人记得。”俞子琛嘴角含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
“各位乡亲,我荆楚之地奇人辈出,连当年大才子解缙不曾对出的上联都已解出,实在出乎老朽的意料啊。这第三联太过刁钻,无人对出也无妨。没有异议的话咱们就来一睹状元之作的高材——”老者说到这里,目光忽然一向楼台的入口处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