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十五章 绑匪的全盛时代

作者 : 池盹

几声讽刺之至的冷哼,门口的那男子忽而又不带情感地吐了两个字,像全然不屑一般,他甚至没有抬一下头,只是勾着唇角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他声音不大,却足够这里听得明白。周围没有旁人,分明便是冲我们来的。

小子,还等什么,就你了,赶紧英雄救美吧。我立刻求救地望向他。

“你说什么。”尹宣冰冷的语气和脸色告诉我们,这位高干少爷的最后一丝风度已经在我那里磨光了。留给这位傲慢达西先生的,应该只剩下火yao。

“我说,蠢货。”依然是疏淡的语气,这次他的眼睛微微向旁瞟了一下。我忽然发现,这位达西先生长得和某人有点像。

尹宣的胸口猛地收缩了几下,闷声对身旁的侍从说道:“叫几个人来,把这位公子也请回去。”

“尹少爷当真要请我去府上做客么。”男子直起身向这边走来,说话几乎不带语气,但脸上那丝嘲弄的意味更浓厚了。

“怎么,你不敢?”尹宣被他的不以为然彻底激怒了。

“不。草民只是觉得,尹公子没必要再叫人了。咱们可以现在就走。”他的神情几乎是开心的。

“你——”尹宣彻底被打败了。我也彻底被打败了:英雄救美就是这样演的?别提衣袂飘飞将恶少踩在脚下了。公子您似乎连袖子都还没撸上吧,怎么就这么俯首投降了?

莫名其妙,为什么我撞上的所有事都那么莫名其妙!

“姑娘,请吧。”尹宣伸手向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别搞错了尹公子,我可没答应你的邀请。要见你爹,你就请这位公子去吧。”我说着气恼地瞟了那男子一眼。

“尹公子身份高贵,侍从应该也带了不少吧。”尹宣还没开口,倒是达西先生自言自语般慢悠悠说道。

“好,我去。”我咬牙切齿说道,鬼也知道达西先生在提醒我别吃罚酒了。不过既然明知道不好惹,这家伙干嘛还掺和进来堵抢眼?

“姑娘很有胆识。”一路上,达西先生不仅悠然自怡,甚至还主动跟我搭起了讪。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嘴角那抹无礼的微笑。

“就算我不说,公子也会出手相助的。”我心不在焉地答着话,心里担心我妈是不是在门口左顾右盼等我回去。

“姑娘确实让我失去一个看杂耍的机会,而且也让吴老板少赚了五两银子。”他毫不客气地指责我。

“我没有公子那个闲心。堵在门口帮人站十五分钟岗,况且是吴老板自己贪心不足,让他赚了这一把,说不定以后会闹出更大的祸端。”

“很有远见。”他竟然没把注意力放在我那些新奇词汇上,可什么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像是在嘲笑一般。

“过奖。”我冷冷道。

“姑娘似乎一点儿不恐慌。”

“但我很着急。”简洁地作答。我妈一定急坏了。

而事实上,我之所以这么镇定,是因为我随身带着弹弓,我说过的,后院的苍蝇几乎要绝迹了。

“姑娘可曾认得一位叫烟儿的侍女?”他的语气首次带上了略略的疑惑。

我心里惊了一下,他竟是那日在院外撞见的男子。

“不认识。”我肯定地回答。

“那……姑娘可曾认得我?”他眼睛邪魅地一转,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被问得烦躁起来,“不认识!”

“是么?”他忽然伸手卡住我的脖子,猛地将我推dao轿子的角落,一张俊脸在我眼前放大了好几倍。

啊啊,不干了,我走的是什么狗屎运啊,随便碰上个人都能是仇家,死男人你掐死我让我穿回去吧。

“……咳咳,你放开我……我是真的不认识你!”他手上用力并不大,却仍把我憋得满脸通红,边捶打着他的手腕边怒道。

“真的?”他歪了歪头,轻轻一笑,手终于松了开来。

我用力推开他,一边揉着被弄疼的脖颈一边使劲朝他甩白眼,瓮声瓮气质问道,“我以前和你有仇吗?”。

“没有。”他快速地回答。

“你!”我气结,“既然我与公子无仇无怨,公子为何下此毒手?”

“毒手?”他皱皱眉头,“姑娘是哪里话,在下只是在同姑娘示好罢了。”

……

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可惜姑娘似乎并不领会在下的情意,竟谎称不记得在下了,要知道,我们非但相识,还关系匪浅呢。”说到最后,他略略勾动嘴角,有意魅惑地拉长声音。

我打了个冷颤,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陆小织那傻妞,不会给我惹了什么桃花债吧!我狐疑地拿眼瞄着达西先生,小心脏吓得扑腾扑腾直跳。

达西先生盯了我片刻,忽而冷冷一笑,随即身子动了动。

“你想干嘛?”我迅速保护好自己的脖子,警惕地瞪他。

他斜睨我一眼,唇角不带温度地微微勾起,目光厌恶一般飞快从我身上滑到外面的街道,“放心,在下只是不想看到某只叫人扫兴的动物。”

……

我要掐死他我要掐死他我要掐死他!

我磨牙磨得正带劲,忽而轿子轻微一震,随即帘子被掀开露出尹宣的笑脸来,“姑娘请下来吧,一路上委屈了姑娘。若不是今日出门匆忙,万不会叫姑娘和这来路不明之人共乘一骑,待入了府流逸再向姑娘好好道歉。”他边说边伸出手扶我,顺便给了达西先生一个不友好的白眼。

我冷哼一声,“只怕是尹少爷以貌取人,见此人衣冠楚楚,不敢将路走绝罢。”我避开他的手,不理会他僵住的表情,径自一跳出了轿门。

尹宣倒是丝毫没有介怀,笑眯眯地涎脸跟上来。

看到尹宣家奢华的府邸后,我肯定了两件事,首先,尹宣他老爸是个官儿,如果光是商人,那个私盐贩子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然后,尹宣他老爸是个很会来事的贪官。

入了正厅,尹宣开始滔滔不绝向我介绍他家,我皱皱眉头,“尹公子的意思,是要向一位家徒四壁的贫家女子炫耀你的富足吗?”。

尹宣尴尬地闭了嘴。

“公子,公子!”一个仆人气喘吁吁地从屋外跑来。

“万安?”尹宣不悦地垮着脸,“我不是叫你去请陆家公子吗?人呢?”

“还没有到,少爷。”叫万安的仆人犹豫着说道。

“我不是让你在裕兴酒楼好生等着吗?”。尹宣生气地瞪他。

“可是……一直没有见到陆公子——”

“还狡辩!”尹宣一摆手气愤地打断他,“再去找!”

说罢他转过身,又冲我放出个大大的笑脸,“姑娘不如先随我去后花园走走,也给流逸一个表现的机会。”

请问我有的选择吗绑匪同志。我厌恶地觑了他一眼,余光刚好瞟到明显怡然自得的达西先生。

尹宣顺着我的目光落到被他忽略,正饶有兴致四处打量的达西先生身上,脸色阴了阴,道,“来人,把此人……”

“少爷。”忽而一个家奴冒冒失失冲进来,左右看了看,在尹宣的示意下走到他跟前,附耳轻道,“老爷人在后花园,正四处找您呢。”

尹宣阴森森看了达西先生一眼,冷冷道,“去后花园,把他也带上,好好看着,别惹出什么事。”

我不甘心地瞪了达西先生一眼,小声嘟囔,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尹宣边走着也不忘凑过脸跟我搭话,“今日寒舍恰巧有家宴,姑娘不知肯不肯赏个脸?”

“尹公子,如果你不介意丢光自己的面子,我是没有所谓的。”我不耐烦地回应道。

尹宣笑起来,并不因为被顶撞生气,继续笑呵呵盯着我看,这种目光令我很不舒服,觉得自己像摆在橱窗里的某种货物。

我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而达西先生仍是那样顾自笑着,嘴角现出优美的褶皱。

走到花园的时候,尹宣顿下脚步,抱歉地冲我道,“家父等着见我,流逸要先行失陪一下。”

我眼睛顿时亮起来,连连道:“好好好!公子请便。”

他似乎将我的反应曲解为喜悦,忙吩咐下人:“阿福阿财,将小姐安顿在厢房,顺便准备几套上等的衣料过去。”他顿了顿,阴阴地看了眼达西先生,“至于他么,暂且带去练武场好生伺候。”

“尹公子,”一直沉默的达西先生忽而开了口,尹宣疑惑地转过头看他,像在嘲笑小孩的无知一样,达西先生含笑着,“难道您不应该引荐在下见见令尊么。”

尹宣来不及给出反应,花园的入口忽然响起说话的声音,转瞬便见一群人簇拥着两个年长者走了进来,我们一行避之不及,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是个略有些发福的矮胖男人,负手走在前头,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

后面的一个其貌不扬,但眼中精光频现,气宇不凡,虽走在后头,却让人一眼便看出他来。这个人我认识,最近我一直称他“老爸”。

“陆大人太客气了,你我相互扶持多年,此次帮点小忙实在算不得什么。”为首之人客套道。他微抬眼,目光正好撞在尹宣身上,略微一愣,随即有些不悦地说道,“宣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爹。”尹宣谦恭地垂首道,随即又转向我老爸,“侄儿见过陆世伯。”

“世侄多礼了。”我爹微笑道,然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我……身后。

“我不是让你去请陆公子吗,人呢?”尹宣他爸皱眉说道。

“我……”尹宣支支吾吾地垂下头。

我爸在后面正欲开口,尹爸终于发现了我和达西先生的存在,压抑着怒气沉声质问道,“这两个又是谁?你这孽子是不是又在外面胡作非为?”

“不是,爹您听我说……”尹宣窘得说不出话。而我亲爱的老爹终于在众人的引导下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微微一愣,表情立即僵在脸上。

唉唉,我的亲爸,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好孩子在您面前杵了那么久,您二话不说把我当空气无视掉,这叫我这做女儿的情何以堪呐。

我笑眯眯地打算看好戏。却听一阵女人的笑声自院外传进来,花影娉婷,一行女子亦款步从月牙拱门现身出来。

忽而,其中一个女人兴奋地向这边唤道,“荆禾你来了。”此人梳着飞云鬓,虽年近四十仍风韵犹存,在一行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她没有看到两个年长男子在场,遂失礼地叫了出来。

这位我也认识,通常我喜欢用恶毒,凶残,心黑手辣等后妈专用形容词加在她的称呼前面。

敢情这是古代版春天花花同学会,谁都能逮着一个两个当年上下铺的狐朋狗友?我困惑地顺着陆后妈的目光转过头去,然后惊悚地发现达西先生正微微颔首示意,转向尹宣他爹施礼道,“荆禾见过大人。”

我敢肯定,在他施施然见礼时偷偷冲我飞了一记得意的嘲笑。

我傻眼了,这年头,莫非亲人是论斤计量的大白菜,随便在大街上捡个人,转过头来就能让你叫他哥?

“陆兄,这位是……”尹爸疑惑地转向陆老爹。

我爸讪讪一笑,“这是小儿荆禾,刚才来不及告知大人,害得世侄平白受骂。”他道,目光却复杂地不住往我身上瞟,显然对我这只大型定时炸弹的存在表示了十二分的担忧。

“这……”尹爸窘的说不出话,叹,谁让尹宣办事那么二,弄到只要是长眼睛的都看得出达西先生是被绑票来的,尹爸气得老脸直抖,朝尹宣怒目相向,“宣儿,你!”

尹宣也是满脸恐慌,垂着头话都不敢说。

“大人,流逸兄和小侄开个玩笑,您千万别责怪他。”陆荆禾温尔一笑,那一笑的风情啊啊,简直让我以为他是俞子琛附身了。

“是是是,爹,伯父,流逸同荆禾兄多年不见,玩性大起……是流逸不懂礼数,叫伯父见笑了。”尹宣赶紧顺着台阶往下爬。

“无妨无妨,世侄多虑了,荆禾性子孤僻,能与世侄交好实是件叫人高兴的事。”我亲爸一副欣慰的模样,笑呵呵道。

这这……我简直要为这几位鼓掌了,真会演啊真会瞎掰啊真会扭曲事实啊。

“真是胡闹。”尹爸仍有几分不悦。目光辗转落到我身上,疑惑地皱了皱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这位姑娘不是……”

“爹,这是那日的盏中仙,我说过定有其人的嘛。”尹宣抢先说道。

哎呀呀,敢情你把我抓小鸡一样捉来,只是因为和你的无聊老爹赌盏中仙是否真有其人?

尹大人的目光颼地回到我身上,似乎要将我一身寒酸的衣物撇开窥见真相,脸上忽而现出几分讶异,啧啧赞道,“姑娘果然人如其名!”

“小女见过尹大人,”我草草行了个礼,微微一笑,“小女薄柳之姿,有幸得大人谬赞,实在汗颜了。”

余光瞟到站在尹大人身后已经目瞪口呆的两只,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开个媒体见面会来出面解释,就说吧,打酱油和买盐都不可以轻视啦。

“陆兄,我来跟你介绍。”尹父哈哈笑着,指着我,“这位便是前阵子风靡荆门的盏中仙,想不到我荆门之中真有如是佳人。对了姑娘,还未请教芳名?”尹父朝我问。

竟然……竟然跟我爹介绍我爹的女儿……这对父子太有喜剧天分了吧,我被雷倒了。

“大人,”我微笑道,“这个问题,我想陆大人可以替小女回答。”我看向双眼瞪了良久没有复原的陆老爹。

“哦?”尹父困惑地转向陆老爹,“莫非陆兄和这位姑娘竟是旧识?那我刚才可闹了大笑话了。”

“大人……”我爸犹豫着说道,“大人怕是弄错了,这位……是小女陆椰里。”

轰隆——

一道炸雷平地迸溅而开。

整个场面是吓死人的寂静,我不知道现在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是不是也像金箍棒一样震耳欲聋。陆荆禾知道,尹宣知道,尹父知道,陆夫人知道,大家都知道,陆家的二女儿,是傻的……

我感觉他们的目光像射线一般团团围着我不停扫荡。

“里儿?”

“是,爹爹。”微额首,音如天籁。

“你是里儿?”

“是,爹爹。”低沉而斩钉截铁。

沉寂良久,忽有人打了个哈哈将这片寂静打破,“民间传闻果真不可信呐,竟将陆家如此才女诋毁如斯。陆兄倒也真沉得住气,这么多年也不迁怒多舌之人。”

我爹失魂落魄地点着头。

“那么,陆兄之前说的那位……”

“噢,那是小女椰蓝。”

陆荆禾,陆椰里,陆椰蓝。

我想,这就是传闻中的天伦之乐。

但是,这时候怎会提起陆椰蓝?

后来当我知道陆家和尹家各有一子一女,尤其尹家长女貌美如花后,就明白就算陆家拖家带口去串门也毫不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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