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开的红木大门轻轻合上,步缕轻盈的紫衣女子一手端着托盘,轻轻将门合上。
还好,没有想象中砸碗摔盘的大动静,大娘莫非消停了?我暗自替烟儿松了口气。
轻咳一声,我探出头去冲受惊转过身的烟儿挥了挥手——呃,这样子,实在很像个贼呀。可如果我和烟儿的关系这时候被捅出去,现在的局势八成会立即逆转。
她看出是我,在原地愣了愣,警惕地左右看看,这才飘一般地轻移过来。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执着地怀疑烟儿练过凌波微步。
“二小姐。”她颔首,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我不答话,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空着的碟碗上,淡然一笑,“大娘的胃口很好嘛。”
她下意识地看下去,忽然抬眼飞速地扫了我一眼,目光微动,带着些许……猫一般的警惕,唔……警惕。
我微怔片刻,不禁弹出一丝苦笑,转瞬方才正色道:“我们……是朋友吧?”
烟儿低着眼睑,只略微停顿了片刻,可在我看来却像是思索良久。她说:“小姐千金之躯,烟儿一介婢子,不敢高攀。”
我笑,不知这笑是不是难看:“唔……那本小姐现在问你,这次的事,是不是你一手操办的?”我的语气既强硬又不忍伤了她感情,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古怪至极。
“烟儿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她不慌不忙地垂着脸。
我静静注视着她,沉默着不说话。她甚至比我高出一些,偏偏垂着眼的时候,我看不透她脸上任何表情,遥远得让人心灰意懒。我忽然记起认识烟儿的时候,她带人抓我去暗房,也是这样漠然地将自己武装起来,拒人千里。
院子里的梧桐开始落叶,侧翼翻飞犹如蝶翼,看来秋天真的来了。难怪,我感觉怪冷的……
忽然情不自禁地,我自发笑了一笑——应该是那种不带温度的笑容,因为我感觉不到脸部肌肉有动过。
烟儿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抬起眼来看着我。
“你不说,也没关系,总之无论是大娘拙劣手段的败露,还是你在给大娘难堪。我都是最终的受益者不是吗?”。这次,我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她仍然静看着我,漆黑的眸子偶尔晃动零星的光彩,忽然她开口道,“如果,不是呢?”
“嗯?什么?”我狐疑。
像忽然意识到重要的事,她别过头去。我目光瞟见她两手轻轻地握成了拳。“小姐……”她艰涩地开口,目光却没有焦距地看着其他地上。
我静等她说话。
“自奴婢入府,这么多年……只有二小姐不当烟儿是随意践踏的奴才,仅在小姐面前,烟儿才觉出自己是一个人,有思考和抉择权利的人,小姐对烟儿的恩情……”
“不,我并没有给过你什么,是你一直在帮我。”我打断她。
她回过头,笑了起来:“二小姐不明白么,比起那些怜悯或是待动物一般的施舍,二小姐的对等相待才是给烟儿最大的恩慈。”
“所以,”她面色凝重起来,“请小姐相信,烟儿绝不会做出伤害小姐的事……”
“烟儿……”
“如果有,也定是万不得已。烟儿草芥一生,得以知遇小姐是烟儿终生之幸。但烟儿实是身负重担,这一辈子都月兑身无望,如若……今后伤了小姐,烟儿不奢望得到小姐谅解,只求小姐……”她突然像从臆想中醒来一般,垂身道,“奴婢多话了……”
“既然当我是朋友,到底怎么回事你就不能明白告诉我吗?”。我着急又愤怒。
她缓缓退后,眼睛重新融进夜色里,变作一团漆黑。边转身边低声道,“请二小姐自加小心。”
“你——”我气恼地跺着脚。
******
对夏丰母亲的死,我一直有着莫大的歉疚感,满月复心思地和麦戈一起打理着她的后事。家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奈何分身乏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婶是个寡妇,平时又不怎么和邻里打交道,死后连拜祭的亲友也没一个,我便将自己的积存全数拿了给麦戈,加上水衣听闻后差人送来的银两,也足够李婶风光大葬的了。
葬礼这天,本想邀水衣一起去送这可怜老人一程,管家却道水衣去庙里进香未归,我只得怏怏出了夏府。
哪知出门时一个侍女行色匆忙地跟在后头,冒冒失失地撞在我身上,我跄踉着退后了几步,她却一坐倒在地上。我咋舌着感叹着自己强大的反弹力,一边向那丫鬟伸出手去。
她原本有些怒意,一见是我,慌忙将散落的东西收好,快速站起身来揖礼:“陆小姐……奴婢该死……”时常溜来水衣家打秋风,府里上下都熟识了。
“无妨。”我微笑道,看出这是水衣的贴身丫鬟。
“您是来寻我家小姐的吧。”她见我不生气,胆子反倒大了起来,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甚至透着股痴迷:“陆小姐,您可真美……”
我:“……”
不好意思地讪笑一下,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布匹上,忽然觉出些古怪。
她见我盯着看,忙笑着解释,“哦,这是上次徐家染坊出的新品,特地给小姐送了一匹来做新衣,可惜我们小姐不怎么喜欢这种料子,便让奴婢把这余下的布匹拿去裁成帘子。”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粗心,都把小姐的交代给忘了。否则也不会冒犯了陆小姐您。”
我只是呆呆盯着她手中素白的丝织布料看,脑袋里灵光一闪,转瞬便轰隆隆巨响了起来。
“陆小姐,您没事吧?”她歪着头担忧地看我。
“没……没事,”我摇摇头,猛地记起什么,赶忙问道:“你说这是新出的布匹?”
“是啊,我手里的这一匹,可是独一无二的呢。”她掩着嘴暧mei地笑笑,“徐家少爷自在老爷寿宴上见过我家小姐一次,便时时寻了借口来府上走动。他家染坊的布匹,都是挑了最好的送到府上,徐少爷对我们小姐可不是一般好呢。”
“是……水衣这样良善美好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我低低说道,转了个身,忽然感觉脚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
“哎,陆小姐,您不去见我家小姐啦……”
啊对,我忘了跟那丫鬟再见,可是好累呀,就算了吧……
恍恍惚惚走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像高清的电视剧一般,流畅地在我头脑回放。很多迷惑在这一刻分花拂柳般清晰起来。
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我觉得呼吸很沉重,脚下轻飘飘的。有那么一瞬,我感觉灵魂月兑离了身体,飘在上空俯看着自己可笑的躯壳。
我失神地沉浸在臆想中,连麦戈走到我面前也没有察觉。
“陆姑娘。”他站在我面前,眉头微微皱着。
“呃?”我抬起头,错愕地看着。
“你没事吧?”他狐疑道。
“没……”我摇头回答,忽然觉得口很干。
他手在我面前扬了扬,“陆姑娘?”
我眼睛这才开始聚焦,直勾勾看着他,忽而没头没脑地惊喜道:“麦戈,怎么是你呀!”
他剑削般的浓眉再次微蹙起,却并没有露出看怪物的表情。
“啊……”我意识到自己的神经质,拿手捂着嘴呃了一声,尴尬地讪笑一下:“你怎么在这?”
他不回答,神情怪怪地转了身。或许是阳光太过刺眼,我似乎看到他脸微微红了红。
“啊对!应该参加李婶葬礼了!”我恼怒地拍了下额头,快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