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烟笼寒水月笼沙
精致的紫木檀香盒此刻万众瞩目地静躺在桌上,我手里的钥匙在锁眼里发出咔地一声轻响,周围便隐隐响起一大片细细倒吸冷气的声音,我抬眼看陆椰蓝,发现她的瞳孔因为兴奋而几乎变得微红色。
我忽然生出种奇异的想法,觉得自己面前放着的,是潘多拉那个装满和罪恶的魔法盒,只要我轻轻拉开,它会让某些赤luo果地肆虐,同时带来毁灭。
没来由地,心却安宁起来,我环视了一周,浅浅一笑,说,“我打开了哦。”
“罗嗦什么?快呀!”陆椰蓝不耐烦地催促,我的自信从容让她担忧了。
我不置可否地轻笑,手向下移了一寸。
“等等,”是父亲的声音,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疲惫的面容上忽然现出一丝极温和的微笑,声音柔柔的,“里儿,爹知道你是好孩子,爹相信你。”
只这么短短一句,却让我整个身心都如遭雷击般剧烈颤抖了一下。原来,我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和疏离于亲情。原来,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地位远比我自以为的,来得重要。
我本想冲他乖巧笑一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死般难以动弹,于是我只是很机械地点了点头。
以致我很久以后都怀疑,是不是那天我表现得太过冷漠,表现得太不像个听话的乖女儿,所以他最后。才会在两者之间摇摆时,毫不犹豫地选择遗弃这个原本就没有赋予过多亲情地二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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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我挽着感了稍许风寒的母亲,带着几许陈旧衣裳站在秋天的街道上,绕到一个狭长的小巷中,面前出现个残破不堪的双开小门,一旁低矮的围墙上窜出些枯黄的草茎。残垣败瓦显得萧索异常。我叹息一声:比我想象中地还要不堪。
“娘,就是这里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便宜地屋子。”我说道,带着满心的歉疚。
“好好。”母亲似乎没有丝毫不快,脸上欣然的表情倒像是解月兑了一般。
我更觉得歉然,其实在当初我就应该带她一起离开陆府的,她柔弱的性子哪里能在那种宅门大院中活得下去。我却只顾念中自己争强好胜的性子,誓要为她在陆府讨回应有的尊严,殊不知同等地地位也是需要同等代价来交换的。
只是想不到。到最后我绕了个大圈还是走到这一步。我自嘲地暗自冷笑,想起我们将要去入住的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廉租房,忽然觉得异常无力。
“进去吧。”她微笑道,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我知道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也好。也好。她能开心就好。
“嗯,待会儿我去东街买些锅碗瓢盆,那里的东西很是便宜,我们身上的银钱还够用几天……”
这房子破旧得仿佛随时会塌掉。我和母亲动手收拾了两个小时,才勉强打理得像是人住地地方。
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正看着屋顶上零零星星的光洞愣神,想着要怎么把这些“气孔”堵了,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响。
难道是包租婆?我疲倦地起身,难不成讨房租来了?昨天商讨房租时她非要一次**够两个月才肯。我磨破了嘴皮才让她松口愿意先交一个月,这会儿估计是讨钱来了。我边走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托着门的下方使力,好歹才让这木板以门的姿态缓缓打开了来。
不对,以包租婆那二百五的体型,敲起门来怎么会这样温柔?说不定等不耐烦了直接就撞进来了!想到这里我猛地抬眼,便看到一身素衣的烟儿垂手站在门口,清净淡然地眼睛仿佛没有焦点,散散地看着我。
我呆了一下,手从门把上松下来。湿木撞到地上发出粗糙的声响。“滚!”我说。
烟儿还是那样淡淡看着我。没有任何不悦,或是怜悯悲伤。仿佛这双眼睛,已经失了任何生息。
“滚!”我闷着声再次说道,其实我本想一摔门将她堵在屋外,可想到那个笨重的庞然大物,还是明智地放弃了。
她抿了抿唇,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点波动。手抬起来,将一个荷包塞到我手里。
我感触到沉甸甸的重量,冷笑一声,“怎么,你也来施舍我?如此的话那我从前可就高估你了,请走吧,我们小门小户污秽不堪,莫要脏了烟儿姑娘的衣裳。”
我将装有银钱的荷包甩到到肩头,沉甸甸的重量让她向后微跄踉了一下。
我听见荷包掉落在地上发出声重响,也不禁略微后悔——不该用那么大力气的……
她脸色有些发白,却看着我不肯认输,“二小姐,这钱是烟儿的薄薄心意,请小姐不要嫌弃。”
我几乎要笑出来了,面对被她害得流离失所有家难回地人,她居然大言不惭说得好像自己问心无愧一样。我像丧家犬般被赶出陆府时,仍然存着一丝天真地幻想,如果再见到烟儿,她会哭泣着告诉我她是我苦衷的,告诉我所有一切都是大娘逼她地,甚至她会开口求我原谅她……我甚至很天真地幻想,如果烟儿真的这么做,我是否要谅解她,依旧当她是我最好的小姐妹呢,或者,我先痛痛快快骂她一顿出出气,然后所有的过错误会就此烟消云散,我不会孤单到连最后的姐妹也失去。
可似乎我的好运通通透支了,现在烟儿站在我面前,她理直气壮毫无愧疚之意。她甚至还大模大样地对我施舍!呵。呵呵。
“小姐不为自己打算,也要替月姨想想,她出门前感染了些风寒,她身子骨原本就弱,如果再……”她边将钱袋放在门口边说着。
“你住口!”我打断她,几乎在咆哮。是了,就是这副样子。真可笑,当初在陆府。我竟然为她装模作样的关切而感动不已,想必那也是大娘安排令她故意亲近我地吧。
她的动作停顿稍许,缓缓站起身来,没再看我,便转了身。
“你站住!”我叫住她。
烟儿回过身来敛手站着,看似恭敬无比,“二小姐有何吩咐?”
“我问你……”我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让声音不现出太明显的颤抖,“你和灯儿,是什么关系?”
她神色动了动,抬起眼定定看着我:“她是我妹妹……”
我不可自抑地战栗了一下,只感觉天昏地暗,整个苍穹像张大网一般将我牢牢罩住。
“好好。”我惨笑,“也就是说,这个阴谋从一开始就只等着我慢慢走进去。亏我像猴子一样在你们面前不断表演,为你们提供茶余饭后的乐子。”
“小姐太高估烟儿了,烟儿没有那样的头脑……”她又恢复那副淡漠得没有表情的面孔。
“这么说,我倒是错怪陆荆禾了,你烟儿才是这场阴谋的导演。”我讽刺道。
“是。”
我自嘲一笑,冷下面孔。“你走,以后不管是你还是陆府地任何人,都别再来找我,我和我娘会尽快离开荆门,以后都不会出现在陆家人的眼球。”
“如此甚好。”她竟露出些许喜色。
我彻底心寒了,痛楚道,“我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心狠之人,亏我还当你是知音难遇,实在瞎了眼!”
“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眼里地急切却一闪而过。重新平静下来,打破了我最后泛起的期待。
“烟儿告辞了。”她向我福了一礼。转身便走。
我又咧嘴冷笑,回身冲对门的乞丐喊一声,“你过来。”
那人空洞地看看我,犹豫着起身走来,我捡起烟儿放下的钱袋递给他,道,“这是前面那位小姐赏给你的。”
乞丐污秽的面孔在手触及荷包的一刻大放异彩,死灰地眼球一下亮了起来。
“够你省吃俭用过上好几年了,还不去谢谢那位小姐?”我道。
他愣愣点了点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烟儿赶去。
我当然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无心的举措,竟会不久后保住陆府上下无数人的性命。
我抬头看看灰沉沉的天空:烟儿烟儿,果然是“烟笼寒水月笼沙”,烟儿,你果然足够心狠决绝。灯儿竟然是烟儿的妹妹……陆小织啊陆小织,人怎么可以蠢到你这种地步。
我想起那天众人在我房里搜查时灯儿惊慌失措的情景,想来,那也是她故意要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吧,不过,就她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要将那么个檀木盒放上房梁,想来暗地里费了不少功夫吧,哼,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我永远忘不了当那檀木盒子打开,现出一个扎针小人时父亲那骤然放大地瞳孔,那是种极度的失望,震惊和难以置信交错糅杂的极端情感,我从来没有料到,同一张脸上竟然可以同时出现那么多不同的情绪。
在众人质问的目光中,我却缓缓沉下心来。
在听说大娘中邪时,我其实隐约料到这是故意针对我我使的阴招,只是我没想到,她们会将赃物藏匿在这个檀木盒子中。倒也地确聪明,我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看过,唯独对这个盒子毫无防范。只因为,这是烟儿在我生辰时送的礼物,只因为那上面有把精致小巧的铜锁,烟儿说,这是能人巧匠所作,除非用强,否则没有钥匙谁也别想打开。而钥匙,据说我手中的是唯一一把,当然,只是据说。
烟儿说这盒子最适合藏匿女儿家的小秘密,我笑,却只是保持了孩童时的习惯,收集了许多形状古怪的石头或是标本存着,但那一天,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布偶小人在里头安静地躺着,心脏处画着一把小叉,一枚钢针牢牢扎在胸口正中。
巫师突然抬起我左手,割破食指将血迹洒在钢针之上,眼神凌厉看着我,这便是破邪术之法。
才稍许,大娘房中的丫鬟便喜滋滋奔来传话,说夫人突然止了痛。不一会儿又飞奔来回话说,夫人已经能下床也认得人了。再一会儿又说夫人说肚子饿,正遣了厨房在做些清淡饭菜……
当然,再再一会儿,陆府上下都知道,二小姐使用邪术,欲置夫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