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琛不久后知道我的婚事,他微怔后倒没多说什么,甚至将语气里的苦涩都差点完完全全掩盖住。
“是吗?真没想到。”他淡淡说道,笑如暖风一般。
我愣了愣,猛然间想起初识子琛,他就是这样冲我笑的,那时我一无所有,那时我懵懵懂懂。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能叫人安心的清逸男子,一成未变。
他从来可以极好地控制自己,所以我自私地享受他带来的安逸,从不探究他的内心世界,又或许,是不敢。
“是啊,真没想到。”我微愣后,笑叹道。短短半年,竟发生那么多事。麦戈于我,前一刻还是遥不可及的神秘领域,我却莫名其妙地将成为他的妻子,一切都快得叫人措手不及。
“他很好?”
我轻嗯了声。
其实麦戈待我并算不得温柔,除却眼底偶尔泄露的失神,他几乎和以往没有变化。
只是……
我心里微沉了沉,最近我简.直像捡到了七色花,几乎事事能梦想成真。
如那日我看中一家布坊的一款.料子,想买来为母亲裁件新衣裳,可惜身上余额不多,看了几眼只好失望走了,再去看时却恰缺了那款。但毕竟是小事,过头便忘记了。
只是几日后,我惊讶发现,家家.布坊都摆上了那一款,价格便宜了三成不止,恰好是我所能负担的限度。
又如,我某日乏乏提及曾在异地吃过一种果子,红.莹水润,炒了鸡蛋及其可口。不几日,我们饭桌上便多了碟番茄炒蛋。
我惊得几乎把饭碗都摔到地上,忙询问母亲。她笑.笑说,这果子满大街都有的卖,看便宜就买了。
我表情怪异。
西红柿在当时,应该还没有传入中国……
又如……
我摇了摇头,暗暗责备自己不该走神。
“我们一起去看苏墨衣,浑小子,他一直没来看过.我呢。”我提到墨衣,自上次在街上匆匆见过一次后,我们再没见过面了。
子琛会心笑起.来,墨衣永远是我们最快乐的话题。“好啊,他好像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很顺利地进了夏府,很顺利地进了内堂,很不顺利地……苏墨衣拒绝见我们。
难道莫非苏墨衣这厮看破红尘?我愤怒地想。
“管家,你真的有告诉你们公子,我们一个姓俞一个姓陆吗?”。我眨巴着眼,再次郑重其事地问。
“小公子,您怎么就不信我呢。我家少爷卧病在床,实在不宜见客。”老头已经拉长了脸。
不对啊,以往苏墨衣知道我们来了,都是如燕归巢地大叫着扑出来,转性了?
“算了,我们还是先走吧。”子琛开口劝我。
我怏怏地点头,只好决定走人。
转到亭廊时,迎面走来两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正边走边凑着脑袋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擦身而过之时,我隐约听到她们在说什么可惜了张好脸蛋什么的。
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我陡然想起,其中一个,不是那日的红娘梁婶吗?
“梁婶!”我回头追上去叫住她。
“啥事?”梁婶条件性地转身应我。
在对上我的刹那,两个大**眼睛登时化作四盏百瓦日光灯。
“唷,这是哪家的公子长这么俊!”梁婶眉开眼笑。
“我是……”
梁婶依然延续了她抢人话头的风格,全然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哎呀张家婶子,这下咱们可不会交不了差了。这夏家少爷出了问题,转眼老天给咱送来个毫不逊色的俊哥儿。这县太爷家的福气可真不是咱能度量的。”
“是啊是啊,公子,您是哪家府上的?碰见我们你可走运了,说不定还能当上陆家的乘龙快婿!”
“我……”
呵,陆家,他们那么急着给陆椰蓝寻个好人家?
“谁叫那夏家少爷没这福气,都说他是咱荆门第一美男子,我看,这称头怕是要出手喏。”
“梁婶!”我气势如虹地大喝一声。
她们终于安静下来,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你看看我是谁。”我期待地看着她。
梁婶莫名地盯着我看了一会,摇摇头。忽然她目光落到我身后的子琛身上,露出几分惊讶。像陡然想起什么,她目光再回到我身上,瞪着眼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即现出见鬼的表情。
“你是……你是……你是那个丑丫头!”她高分贝地大叫起来。
“是啊是啊。”我小鸡啄米地高兴点头。
梁婶骤然发出声不似人类的尖叫,扭过头,转身就跑!
我彻底蒙了。一把扯住她,“等等,别跑啊。”
梁婶自知拗不过,停止挣扎,扭过冲我讨好地笑,“公子,不不姑娘,我真不知道您长得那么美,如果我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敢自取其辱。您就醒醒好,别为难我,别为难我的家人。说到底,我也只是热心想替您找个婆家,我没有坏心的……”
“胡说什么啊?”我不耐烦地打断她,“谁为难你了?”
她微微一愣,“难道不是你指使人做的?我家被人砸得一塌糊涂,还差点被一把火烧掉。”
“什么?”
梁婶一听,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眼圈微有些红,隐隐要掉下泪来。
我这才知道,梁婶家前几天被人洗劫一空,她平日没得罪过什么人,又目睹我x山众多,自然而然想到是我的报复。
我若有所思,隐隐明白了什么。
“梁婶放心,如果这件事真和我有关,我会给你个交待。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夏家少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梁婶看着我,虽然还有微微的畏惧,但神情中已放心多了,张嘴便滔滔不绝说起来。
“谢谢您。”我听完点点头,脸色沉如含铁。
“小路……”子琛担心地叫我。
我回头冲子琛艰涩地笑笑,“夏家在荆门也算有头有脸,没事去动墨衣的,也只有那人。都怪我,那日在酒楼,我不该帮墨衣,是我害了他……不,我没有错,都是他!”我顿了顿,柔下语气,“我们去看墨衣。”
子琛点点头。
管家没料到我们打了回马枪,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子琛瞪了回去,我们大大方方进了墨衣的老窝。
“苏墨衣,你死了没有!”我扯着嗓门喊着走进去。一眼看见床边站着几个俏丽的丫鬟,端着毛巾汤药,唯唯诺诺站着。
床头懒洋洋半躺着个人,原本寐着眼,被我一声大吼惊得睁大起来。
我们看着对方,都愣住了。
“墨衣……”我瞪大眼,喃喃道。
他原本雕琢般完美的面容上,多了条触目惊心的疤痕,从左脸眉角,几乎一直延伸到酒窝的一端。
他本想转过脸,略略思索,却又正视着,良久才咬牙挤出几个字,“你这只没教养的刺猬。”又抬头冲身后的子琛瞪眼,“你怎么把这小家伙带来了?”
子琛苦笑。
我虎着脸扑上去,一把揪住他衣襟,骂道,“你还想瞒我们!”
他没出息地哇哇叫苦,“子琛你不来把这头刺猬拉走?小路你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姑娘家不能进男人屋子的吗?”。
我呸他,“你是男人?你震震虎躯给我看!”
他笑起来,语气出奇的温柔,“别闹小路,你要把我勒死了。”
还别说,这匹种马虽然多了条疤,反倒少了先前那股子文弱的气息,说不定在大多数女人眼里,这是更具魅力的点睛之笔。
“女,你盯着我脸研究什么呢?”他警惕地看我。是我教他的所有词中他用的最精准的一个。
我松开他衣襟用力一推,嘿嘿说道,“也好,免得你个小白脸总是迈着狼步去祸害少女。”
“那是拯救。”他严肃地纠正我。
我们一来二去地贫,子琛依然安静站在我们身后,默默地微笑着。
许久,我才禁不住伸手去触及那道疤,微微哽咽,“还疼吗?”。见他忽然表情得意,又说道,“反正皮那么厚,一定不疼。”
他垮下脸,拿那双桃花眼哀怨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佳人作伴,自然不疼。”
我的铁砂掌应声劈下。
苏墨衣很没风度地发出猪一般的惨叫。
我余光瞟到候命的几个丫鬟眼角肌肉都在微微地抽搐,唉下手太重了。
“墨衣,你没事吧?”一直没有发话的子琛忽然忧虑问道。
我闻言,认真看他,才知道他刚才的惨叫不是装的——他额头都疼得渗出了冷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慌了。
苏墨衣勉强笑起来,“刺猬的温柔,我们凡人果然承受不起啊。”
我又有了揍人的冲动。
苏墨衣的病房被我闹得鸡飞狗跳,眼见少爷被整得一副杀手人寰的模样,管家终于忍不住来赶人。
“我说苏墨衣,为了这世上万千少女的憧憬,好好活着。”我临走留下最后威胁,旁边一个端水的丫鬟听到这话,终于把茶杯给摔了。
他懒懒笑着,冲我点了点头,小模样美得天怒人怨。
“小路,”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疲惫,“你和子琛,以后别再来夏府了。我决定去各地走走。”
“什么?”我和子琛同时惊诧回头。
“水衣以前说起过……如果可以,她定要走遍天涯。”他眼神没有聚焦,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们沉默了几秒,水衣是一直避及的话题。
“照顾好自己……”我惨淡一笑,脑中总是不可抑制跳出四人在一起的日子。
“嗯。”苏墨衣微笑点头,他看起来很累。
本来已走到门口,我还是忍不住回头问,“墨衣,最后一个问题!”
“嗯?”
“你爱不爱水衣?”
苏墨衣整整愣了好几秒,最后几乎是祈求地冲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小路,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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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夏府,我冲子琛璀璨一笑,“我和朱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