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托梦教子
虽说这数月来,黄盛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仁平坊一代,但在去往私塾途中,以及每日下学之后的个把时辰放风时间,还是让他有机会把这个时代搞懂。要不然,依他只知道大唐有李世民、杨玉环和武则天的见识,又怎会知道推官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过接下来,还没等他有机会幻想如何去跟身为长安市市长秘书和地方法院的院长[1]外父一起展开轰轰烈烈的致富宏图时,四娘便当头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照四娘的说法,外父李建此来的目的就是让她歇了豆花店,然后带着黄盛和二姐返家耕读。歇了豆花店这事黄盛可以理解,可让四娘带他姐弟“返家”、“耕读”这事就有些不理解了。
首先,这“返家”返的肯定是外父家,也就是说今后外父愿意养着他们娘儿仨个,可为什么之前不养,反倒让四娘这么一个大官的亲闺女在这市井开门脸卖豆腐脑儿?而现在又愿意养了呢?
至于耕读,不说黄盛怎也不能跑去种地,光是让他浪费十数年的光阴去考什么进士,就绝对不可接受。
看来,“托梦教子”2.0升级版,也该是时候腾空出世了!
这夜,黄盛还是选了四娘睡下没多久的五更时分诈尸,原本他想搞一出借尸还魂的戏码,可捏拿不准死鬼老爹黄泰的语气用词,最终还是采用了1.0的版本。装模作样的用小手一边揉着眼睛,推醒四娘道:“娘,爹又来看三郎了。”
四娘惊醒,也如以往那般,抱黄盛入怀,轻声问道:“三郎,爹可是又教诗文了?”
黄盛摇摇小脑袋,装出一脸天真道:“不曾,爹就让三郎带话给娘。”
“带话?”四娘听着一呆,有些不知所云。
黄盛可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便装作懵懂道:“爹说,娘要是带着三郎去了外父家,便不能跟爹姓黄了,要改跟娘姓。”
这四娘也是个天生多愁善感的主儿,听黄盛这么一说,一声不吭泪珠儿就跟喷泉似的飙了出来,让黄盛明白了敢情“泪飙”这个词绝对是有的放矢。四娘无声了气哭了好一阵,这才伸手将黄盛搂紧,泣声道:“三郎自然是跟爹姓。”
伏在四娘怀中,鼻中虽然全是成熟女子的气味,可黄盛除了感受得到一股子血脉相连的亲情,剩下的便是对四娘的愧疚。话说回来,他要是有办法,也用不着装这个神,弄这个鬼了。
接下来两天四娘时常精神恍惚,应该是被黄盛下的套给套住了。黄盛假传圣旨的话中之意,也就是死鬼黄泰反对四娘带孩子回门,而黄泰之所以反的合情合理,是因为黄盛从外父对四娘和自己的态度推敲出这门婚事当中肯定有什么龌龊。按说女婿一门全家死光,独留下女儿拖着两个孩子,亲爹又是长安市法院院长加市长秘书这么一个级别的大官,自应该好好照顾才对,绝不该让女儿出来抛头露面开什么豆花店。
也亏了他不知道这其中的龌龊,若要让黄盛知道自己中了窝心脚后全靠事主给的丧葬赔偿治病,而身为推官的外父非但没来看上一眼,连慰问品都没送点,怕是会对这外父的印象更加恶劣。
还别说,事实跟黄盛猜的虽然不太挨边但道理却相差无几,之所以四娘父女有这么一个家庭问题,其关键还是封建迷信的礼教害人罢了。不过此时说来还是闲话,此等隐秘之事,也不是黄盛可以探知的。
四娘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领着二姐回了一趟娘家,归来之后一脸的如释重负,黄盛问了二姐这才知道四娘想出了折中的方案,那就是她盘出豆花店搬回长乐坊,外父则每个月给她十五贯的例钱做生活,两家各住各的,不进一门,不食一席。
之后四娘还带着黄盛在院子里摆上香案,点烛烧纸,将这个事情恭恭敬敬的禀告给公婆和死鬼老爹,算是堵上了老黄家的口,这就直接把黄盛在这个事上继续玩“托梦教子”的后路给堵死了。
所以,黄盛也就只能接受这个方案,没过几天四娘便将豆花店给盘了出去,带着两个孩子搬回了长乐坊。住处据说是黄盛尚未谋面的大舅安排的一处独户,是个有两间正房,四间厢房的两进小院,柴房厨房齐全,还有三间下人房,并给四娘一家留了两个杂使的丫鬟,一个煮饭的老妈子和看守宅院的老门头。
搬过去的当日,看着很有富贵人家气场的宅院,黄盛便有些后悔了。心说光是安排的偏宅都能是这个气派,这外父家中指不定有多气派呢。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样的独门独户对于黄盛来说也是有些好处的。
大舅给安排的两个丫鬟分别叫珠儿和露儿,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脸盘子还没长开,但看着还不算碍眼。老妈子唤作福婶,竟还是从小带大四娘的乳娘,两人相见的时候自是抱头痛哭,福婶也是一个劲的念叨着四小姐受苦了,却没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至于老门头李寿到没什么出奇之处,唯一能说道的地方就是他跟福婶是在一个锅里搅勺的冤家。
当夜福婶带着两个丫鬟整治出了一桌好菜,其中就有一道卤水点豆腐脑儿,黄盛尝了一口就知道这福婶才是他们家卖豆腐脑的祖师女乃女乃,这手艺要是在仁平坊的门店里,一天只怕不下两贯钱的流水才是。
按照黄盛对此时长安物价的了解,一文制钱大致能买一个小儿拳头大小的蒸馍,两文钱能买一个用油煎出的面饼。也就是说,若此时的一文制钱能抵得后世的一块钱,那么一贯钱便是一千块,外父说好了每月给十五贯的例钱作为支用开销,也就是说在眼下不算住房开销,月收入一万五千块就能使唤得起两个十三岁的童工,外加专职保姆和保安。
当然,这样的物价一开始也让黄盛吃了一惊,因为他家卖的豆腐脑儿可是五文钱一份,一盘卤煮最少也得要买上十文,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豆腐脑儿在这个时代就好比后世的卡布奇诺,是高档的饮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吃得来。
题外说一句,黄盛试制肥皂的时候也打探过长安的物价,此时长安市面上一斗白米的价格是五十五文上下,视产地、品质不同有所浮动,一匹纯色的白绢能卖上九百文左右。而带着香味的胰子则普遍在五、六百文的价格,可市场上的猪板油只要几文钱就能割上一斤,菜籽油、蓖麻油和桐油虽然贵些,但也不超过十文。[2]
只不过,黄盛并不知道他所处的咸通年间是大唐最后的小盛世,从德宗咸通年间起,物价又由低落趋向高涨。[3]
但即便如此,就此时看来,一块成本只要几文钱的肥皂,可以换至少十斗百米和半匹白绢,那谁不是说过只要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足以让人铤而走险,造肥皂这可是足足百倍的利润,所以黄盛安顿好之后,便谋划着展开“托梦教子”的2.0版本。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才在家中歇了几天,外父便再出杀了出来,将他领到了长安书院。当然,他这种的小屁孩肯定是没资格进这作为国子监下属的太学附属的名牌学院,外公只不过是把他领进了长安书院的附属幼儿园。
没错,如果说国子监大学,那么太学就是大学预科,书院则是初中加高中的完全中学,私塾自然就是小学加幼儿园。唐代的国子监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学校的差别,与学生资荫(即父祖官爵)身份有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律学、书学、算学则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
此外,国子生、太学生、四门生学习儒家经典,律学、书学、算学学生则学习专门技术。国子学生员三百人,太学五百人,四门学一千三百人,律学五十人,书学、算学三十人。入学年龄为十四岁至十九岁,律学则为十八岁至二十五岁。
至于长安书院,则属于太学附属的预科,收入的学生为十二岁至二十岁,学成者由书院直接荐入太学、四门学,次者便推举去学律学、书学和算学。但对于一些年龄过小的官宦子弟,总也不能推出门外,所以在长安书院之内又设了类似私塾的幼学,专职给小朋友们开蒙,但对入学者的家世要求及严,不是有钱有关系就能鱼目混珠的。
黄盛外父可是长安府的推官,身份摆在那里,因此黄盛自然有资格进这类似于后世机关小学的长安书院附院。
在这里,黄盛只要安安稳稳的苦读十年,期满就可以直接捞到一个生徒的身份,而不需要如长安以外各地的学子那般还要参加统一的考试,也算是当时官僚阶级所独有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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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朝、金、元时的推官相当于现在地方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明和清初还兼有审计局长的职能。宋时比较麻烦,隶属三司下六部的推官没法比较,大概只相当于办公室主任,就是那种高级的秘书人员。
[2]:根据胡如雷先生所著《隋唐五代社会经济史论稿》及李鸿宾先生所著《随唐五代诸问题研究》推断唐末时期的物价大致如此。
[3]:《资治通鉴》卷二五二载:“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