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骋和赵行德一边走,一边来到射箭的场地。这里相对安静了很多,弓箭手们面对百步之外的箭靶,静静地举弓、开弓,只闻“嗖嗖”之声,一支支箭发射出去,稳稳地扎入箭垛,居然无一月兑靶。
“好箭!”赵行德暗赞。仿佛看到数十神箭手一起出手,瞬间将一支敌军小队全部射杀当场。
简骋脸上却笼罩了一层阴云:“看来竞争的确激烈啊。”他右手轻轻捏了捏箭囊中的角弓,“射虎啊,射虎,不要让我失望。”感觉角弓仿佛通灵一样,仿佛自己手臂的延伸,方才稍稍稳定了心神。
夏国的弓箭手除了朝廷所发的武器外,一般都会自备一柄真正适合自己的好弓,朝夕勤练,宛如身体的一部分。服役期满后,便带着这柄弓退役。这“射虎”角弓,乃是以顶级柘木为体,二尺五寸上佳牛角为月复,鹿筋为背,鱼鳔为胶,历时三年制成。这柄弓射二石五斗力,弓性柔软,拉力均匀,不易割伤手指,正与简骋的果敢刚毅的性格互补,乃是他珍若性命的宝物。平常都将这柄弓收藏在弓囊中,四时细心保养,非到用时舍不得拿出。
“后!”随着军官一声令下,军士转动绞盘,箭垛被向拖了十步,众弓箭手再度举弓,开弓,“嗖嗖”数十箭应声而去,三轮箭雨下来,只有五箭月兑靶。几名军士眼角闪过了一丝懊恼,旋即平复了情绪,又进入到心无旁骛的境界。
“后!”军官再次下令,箭垛再次被拖后十步,达到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众弓箭手再度举弓,这一次,所有的弓似乎都比刚才拉得更满,有的微微将弓更向上斜举了一些,深浅的不一的呼吸声很快被“嗖”的一箭射出打破,其它弓箭手也纷纷放箭,这一轮便有三箭月兑靶,接下来两轮箭羽,共有十一箭月兑靶。
拣选弓箭手的军官不断地下令,一直将箭垛往后拖动到一百五十步远处,大部分军士都采取斜向上抛射箭矢的方法取准,嗖嗖三轮箭羽下来,仍有七成的箭矢牢牢地扎在箭靶上。
激烈的竞争,让虎翼军的十夫长简骋也感到有些紧张,随口问身旁道:“你是哪一军的?”
赵行德刚想开口,却听校场上军官爆喝一声“冲!”数十名军士并力推动绞盘,那几十箭垛仿佛敌人一样快速向射箭的军士袭来,而且底下的轨道如蛇形弯曲,仿佛是生人在左右躲闪一般。
所有的弓箭手都拿出了看家本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全速冲来的箭垛,不少人左手持弓,右手同时取了好几支箭,拇指拉弦的时候,其他手指还夹着好几支,嗖地放出一箭后,手指灵活的一拨,便将夹着的箭矢移到拇指和食指之间,几乎在瞬间便再度开弓放箭。
“连珠箭!”赵行德暗暗惊呼道,没想到尽然有一半的弓箭手,都在使用宇文秉信教给他的连珠箭技巧,另外的弓箭手,则多将数支箭矢放在握弓的左手上,一箭发出后,右手立即迅速从左手取一支箭矢,再度拉弓放箭,只是这般左右手相交,比右手手指夹箭,以手指拨动箭矢稍稍慢了一瞬,而且稍微影响了一点握弓手的稳定。
赵行德注意到,大部分弓箭手都没有戴扳指,而是依靠着长期锻炼出的厚实胼胝,硬生生地抵受了弓弦的拉力,拇指的灵活性,让他们放箭的速度又加快了一点。
临敌不过三发的古训,几乎完全被连珠箭的技巧所打破了,数十名弓箭手将箭矢像泼水一样倾泻.出去。所有的弓箭手神经都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以至于当箭垛拉到面前的时候,有人甚至不假思索地放下弓箭,条件反射一样,“噌”地拔出了护身平佩刀,一刀劈在箭垛上,方才醒悟过来,这不过是一场比试。
扎着密密麻麻的箭羽的箭垛停下来后,弓箭手才缓缓松弛下来,有的喘着粗气,有的脸上淌着豆大的汗水,有的感觉肩背酸麻,显然刚才已经是全力以赴了。
赵行德为夏国弓箭手的精锐程度而震惊,别说是步军,就算是同等数量的骑兵,在这群弓箭手面前,只怕也很难讨得到好去,那插满箭羽的垛子,便是明证。
正当他目瞪口呆之时,简骋一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该我们了。”大踏步地走向了弓箭手站立的白线后。
赵行德跟在简骋身后,也站在白线的后面。军士正在数前一轮弓箭手的成绩,见赵行德过来,随口问道:“哪一军的,什么名字?”
大比当前,赵行德正收敛心神,暗暗默念精气贯通全身脉络,见问便随口答道:“虎翼军,赵德。”。他甚至感觉握弓的手掌微微发热,仿佛要和手中的弓建立起感应一样。赵行德知道在这都是幻觉,但却有助于提高射箭的准度。
听到赵行德自报身份,简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继续凝神敛息,做着射箭前的准备。
赵行德手中这柄弓乃是马睿“借”给他的,名为“射日”,以犀角为月复,山桑为身,檀为弰,虎筋为弦,黄鳔胶粘接,唯宝物自晦,用不显眼的粗麻索系札,粗粗一看,只是一柄尺寸很大的普通角弓。这柄弓射三石力,且弓性刚劲猛烈,正合与赵行德舒缓的脾性,人与弓相得益彰。
见又一批弓箭手上场,校场看台之上,承影军指挥使周元仲转过脸来。承影营在敌国境内孤军作战,以偷袭居多,战斗猛烈而短促,甚至有暗杀,刺杀的任务,因此,神箭手的作用更胜寻常。周元仲当年曾经指挥三十弓箭手伏击一个经常越境掳掠的突厥将军,每人射了两箭,那敌将与五十卫士,连有效的反应没有做出,便全部丧命,那一战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也是周元仲毕生得意之作。
随着箭垛在绞盘绳索的牵引下逐渐远去,弓箭手们已经全部取出了佩弓,左手握着弓,身形正直地站在白线后面。其中一人手持的弓尺寸要比旁人大一号,引起了周元仲的注意。他估计,要么此人臂力不足,用长而柔软的弓加大拉弦的行程,要么,此人膂力惊人,这柄弓是真正的硬弓的话,很可能射二石八斗以上力。用三石弓的神箭手,能在两百步外穿透铠甲,即便是夏国军中,也是凤毛麟角。
想到此处,周元仲不禁注目于那人,他身形挺拔,举弓,开弓,每个姿势动作都一板一眼,只是,劲道显得悠长绵软,似乎拉的是一张大软弓,不像是拉硬弓的那种刚劲有力的感觉。
周元仲正微微失望之际,还未来得及将目光移开,校场上军官发令,弓如霹雳弦惊,“嗖”的一声,那柄大弓所发的劲矢,以比别的箭矢明显快的速度,疾如闪电,破风而去,“啪”的一声,深深地扎进了箭垛中,只留一截短短的尾羽。
“居然是硬弓,三石力的硬弓!”
较场看台上,除了周元仲之外,还有大将军府行军司的上将军张善夫等其他军官,每个人眼光都很毒辣,这箭靶乃是一厚实的榆木制成,箭矢能够射入如此之深,顿时让关注弓箭手比试的军官们注意起来。有两三人还在窃窃私语,“此人是哪一军的?怎么平常没有听说?”
底下的发令的军官无暇他顾,仍然按照预定的规程,一次又一次的命令军士们将箭垛后移,当箭垛移到一百五十步以外的时候,那三石弓的发出的箭矢轨迹明显比其他的要低平不少,操弓的弓箭手也越发显眼起来。几乎看台上所有的将军和校尉都注意到这边场地。
赵行德对场外的变化毫无察觉,因为最为紧张地一刻即将来临了,他毫不犹豫地一次取出五支箭,一支搭弦,四支夹在指间,左手稳稳地握着弓,伴随着场外军官一声暴喝“冲!”右手飞快的拉满弓,几乎没有瞄准,凭着一股直觉便将箭矢射了出去,然后再搭上一支箭,弯弓射出。当五支箭全部放出后,箭垛尚且还有五十多步,赵行德右手飞快下探箭壶,再提起手时,又是五支箭夹在指间,他弯弓搭箭,嗖嗖嗖嗖射出,因为箭垛逼近,此时更不用拉满弦,射速更胜刚才,就在箭垛冲到面前时,居然又将五支箭射完。
插满箭矢的垛子逼到面前时,赵行德本能地往后避让了一下,当箭垛子停下不动时,他方才意识到比试已经结束了,刚才集中精神过度,一股心力交瘁的感觉涌了上来,甚至眼前都有些发黑。
场外已是一片哗然,唯有场上的弓箭手都只注意自己的成绩,并不关注旁人,而赵行德也浑然没有意识到,因为他的特殊表现,校场看台上军官们已经吃惊地议论起来了。
“他居然用三石弓发五连珠箭!”“还箭无虚发!”“是哪一军的?怎么往年校阅没有见过此人?”
承影军指挥使周元仲面带着微笑,听到最后那句发问,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他来此处参加承影营的拣选,自然是我承影军的人。老周我丑话说在前,谁也不许卡着不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