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继位,官家大婚,普天同庆,大江南北的官吏士绅都翘首仰望着万象更新。而漳州知府罗愚向武昌军节度使府送上贺礼后,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幕府邱先生和书童数人,微服来到了忘归崖下,拜访大名鼎鼎的少阳先生。
忘归崖顶隐现在云霞之中,这山路在崖壁上开凿而出,蜿蜒而上也十分险峻。罗知府和邱先生做了两杆滑竿,书童则担着送给陈东的礼物,拾级而上。这山道狭窄,抬滑竿的脚夫汗流浃背,却丝毫不敢大意闪着知府大人,而罗愚偶尔往下看着,一两步外便百丈深渊,也不免也有些心惊胆战。
“听说陈少阳虽然在此地结庐,一年中大半时间却是在外奔波,这数月里不知怎地,竟然又回到山上,隐居不出了。”邱斗文望着上面,低声嘲讽道,“该不是特意等着圣上征辟吧。”
知府罗愚闻言,面色一沉,顿时吓得邱斗文不敢再说。但他心里仍旧月复诽不止,这陈少阳被太学革除以后,不过一介白丁而已,也不是那崖岸自高的隐士,东奔西走,攻讦朝政,如今到成了气候,要知府大人眼巴巴地去拜访他。
脚夫的步伐突然缓慢下来,前面山道上下来一顶滑竿,正是本县的乡绅汤文澜汤大官人。这山道狭窄不容两轿错身而过,汤大官人见是知府大人,忙不迭地命脚夫赶紧转向倒退上山,一直行到山道稍微宽敞一些的让人弯处,才紧紧贴着峭壁,等候知府大人过去。汤文澜在本地也是有头脸的乡绅,曾经远远见过罗知府一面,满面堆笑地望着知府大人。
罗愚却无心与这人客套,佯作假寐,闭着眼睛坐了过去,倒是邱先生微笑着向汤文澜拱了拱手。“连这些地方上的土绅,也知晓陈少阳就要大用了么?”罗愚正沉思间,山道上又下来一杆滑竿,坐的不知哪路乡绅,罗愚又闭上了眼睛,虽说地方官进山寻访隐世圣贤,也是一时佳话,可他还是暗暗感到有些挂不住面子。自己主持漳州府两三年里,一次都没有来拜访过这位陈少阳,眼下的情势,居然不得不来了。
先皇属意三皇子乃朝中人所共知之事,不但有蔡公相、王枢密等重臣相扶持,还有手握十五万重兵的西京大帅曹迪为其保驾。可惜新皇突然驾崩,太子赵柯以名正言顺,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承了皇位。册立朱氏皇后,表示手握数万御前班直的武昌军节度使朱伯纳完全站在官家这边,暂且遏制住宵小之辈兵变谋逆的企图。而文臣方面,新皇继位,却面临前所未有的尴尬形势,无人可用。清流口中所谓的“奸党”多支持三皇子,又把持朝政久矣,尤其是蔡公相,门生故旧遍布朝堂。而赵质夫、秦桧、邵武等朝中清流,也和三皇子月兑不了干系。反而这陈少阳,既卓然于朝廷之外,又名满天下,乃是一个破旧立新的绝妙人物。
“在此风头正劲之时,还是要结交此人。”罗愚不觉有些惴惴,“京师传来的消息,圣上似乎想要大用陈少阳,此人常见天颜,圣上若随意问起福建漳州路如何”
一路之上,滑竿走走停停,居然不停地遇见从山上下来的人。“门庭若市,哼,隐士?”罗愚心头不禁涌起一丝讥诮,随即正色敛容,因为滑竿已经来到了忘归崖顶草庐的前。为了来见这个快要炙手可热的人物,罗愚特意换上了清流常穿的素色葛袍,手里还拿着一把鹅羽扇。
陈东在草庐内闻听得门外有漳州罗愚来访,不由面露苦笑,对吴子龙和曹良史道:“这位罗漳州,乃号称‘闻事莫说,问事不知,闲事莫管,无事早归’的四莫知府,今日居然登门拜访,真是,唉,纵然避居到这忘归崖上,也摆不月兑这些纷扰。”说完告了个罪,来到外间请他进屋茶叙。
这罗愚也放段,笑道:“本官牧守一方,久闻陈少阳乃当世大贤,却一直无缘得见,如今总算弥补遗憾了。”又对吴子龙和曹良史道,“两位高士若是途经漳州府,还请到府上一叙。”
吴子龙和曹良史面带着微笑谢过了知府的美意,五人相谈甚欢,初时都说些文学风俗之事,邱先生中间引了几句诗文凑趣,罗知府颇为诚恳地道:“漳州出了陈公子这等当世大才,乃是桑梓之幸。罗某牧守一方,向来讲求的是不要骚扰百姓,无为而治,若是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陈公子不吝赐教。”
陈东微微一笑道:“罗大人过谦了,陈某一介儒生,哪里谈得上指教二字。”吴子龙在旁微微颔首,曹良史却面沉似水。
罗愚脸上作色道:“陈公子不要客气,若是能造福一方百姓,但请知无不言,罗某断无不依之理。”二人又是谦让来去,方才作罢。
五人言语间渐渐涉及朝政之事,罗愚隐晦地表达了对朝廷中残留的奸臣余党担心,还主动提出要向朝廷举荐陈东。只是当吴子龙和曹良史隐射朝廷重臣时,罗愚脸色微变,并不附和。他行了数十里路而来,却只因为陈东这里有客,不便久留,只坐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告辞离去,临走时还留下了一担笔墨纸砚,价值虽然不大,但足见心意。
待陈东送走罗知府后,曹良史愤然道:“这等首鼠两端的庸官,理他作甚。”
陈东含笑道:“罗知府虽然昏庸无能了些,却算不得奸党的心月复,被发到漳州这地方来,也是他会做官更会做人的缘故,此刻虽然官家有心振作朝纲,我们却是不能处处树敌。”
吴子龙亦面露忧色,赞同道:“官家虽然斥退蔡京,王甫,但李邦彦、梁师中、童贯仍然在朝,连权势也没有削减多少。当前局面未定,当如少阳所说,不要处处树敌的好。”
曹良史沉默了片刻,方道:“若不将奸邪庸碌斥退,正人干才岂有进身之机。”他低下头,从怀中模出一张纸,沉声道,“这是社中同仁数载搜集来的,荆湖南路赃官庸官的名单。”这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官员的名字,几乎占了荆湖南路官员的大半,令人触目惊心。曹良史又补充道:“这些人劣迹的记载,少阳那里也有一份。”
陈东微微叹了口气,将那名单接过了来,扫了一眼,点了点头,低声道:“曹兄辛苦,此事当从长计议。”他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沉声道,“当年揭帖之案,起因是奸贼童贯,如今蔡贼虽然被逐,但童贼仍然在蒙蔽圣听,所以当务之急,是驱逐童贼!”啪的一声,将那张名单一起重重地拍在桌上。
听他提及童贯,吴子龙和曹良史二人同时凛然点头,吴子龙沉声道:“童贼不灭,我等誓不干休。”“对!”草庐外面风声呼啸,不远处的山道上,又有一杆滑竿正徐徐上来,那乡绅突然听见庐舍中暴喝一声“对!”吓得打了个哆嗦,暗道:“还没有当宰相,这威势就已不得了了。”
此时,汴梁的白玉宫垂拱殿里,官家赵柯忽觉有些头疼,各地上奏称赞陈东乃当世大贤,举荐他的人太多了,甚至将他和王文公相比,“少阳不出,奈苍生何!”他将这些奏折放在一边,暗暗思忖道:“不过三十许人,怎地有这么大的名声。”原本要大用陈东的决心,不免有些犹豫起来。
而另外一些奏折,丝毫没有提及陈东,只说学社士绅现在指摘朝政,甚至诋毁官家,闹得越来越不成话,其间断章取义出来的一些句子,委实让赵柯有些恼怒。而祖宗之制乃是优容读书人,这些士人乃是巩固大宋江山的依靠,赵柯不禁又头疼起来。
“陛下,赵丞相来了。”检校太尉童贯知机地换上了一盏新热的养神茶,恭敬地站在一边,他眼睛扫了那些奏章一眼,心中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赵质夫此来,仍是为了征辟陈东入朝。
赵柯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请丞相进来。”
赵质夫端着宰相气度进来,见陛下正低着头喝茶,心照不宣地看了童贯一眼,当赵佑放下茶盏时,却又端然肃立,行礼过后,目不斜视地秉道:“陛下,这陈东乃国家栋梁之才,自当征辟为国效力,只是此子尚且年轻,骤然大用的话,恐怕于国无益。”
“哦?那依丞相之见呢?”赵柯淡淡道。
“陈少阳以刚直著称于世,若任为监察御史,则可以抨击奸邪,为陛下拾遗补缺。待一两年后,在州县位置转上两转,便是可以大用的国家栋梁了。”赵质夫正色道,语调铿锵,掷地有声,“陛下继位以来,普天同庆,万象更新,既斥退奸邪,又任贤使能,使野无遗才,朝多君子,天下生民何其幸哉!”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