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铁坊有工奴五千多人,原本是城中铁匠铺子的工匠和学徒,自被辽国官府没为工奴后,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过。工奴中结义拜了把子情形极为常见。起自开州的兄弟会传入后,倒有好几百人都入了会,剩下的也都是拜把子的兄弟。因此,汉军来到城外之后,这些工奴就在谋划起事响应。
李三儿刘全等人发难之后,几乎是转瞬之间,三十多家铁坊,几千工奴的工奴先后起事。有的抓起尚且通红的兵刃、有的挥舞铁钳铁锤等家伙,有的不顾一切地将滚烫的木炭泼向在旁监视的契丹军兵。看守的契丹军兵发觉工徒叛乱后,有的当即冲进工坊,挥舞弯刀乱砍乱杀,有的工奴还没来得及砸开脚镣,躲避不及,顿时死伤惨重,工坊内外到处流淌着大片大片的鲜血。不少刀剑刚刚出炉便饱饮的鲜血,冷却的锋刃上便是一层隐隐的血光。
自从金兵围城以来,辽阳的城防日益吃紧。东京留守府将能够抽调的契丹军兵都调到了关键要害之处。看守严密的打铁工坊,守兵也削减到了原先的几分之一。几千工奴同事起事,几乎在一炷香功夫,看守的契丹军兵或是被杀,或是落荒而逃。然而,工奴造反的消息也迅速传了开去,只怕不消片刻之后,便有大队的辽军赶来镇.压。工奴们脸上刺着字,也无法分散逃亡。到了这个地步,哪怕是原先没有起事之意的也没了退路。只要大队辽兵一到,对上乌合之众工奴,只怕立刻便是一边倒屠杀的局面。
“大师兄,怎么办?”霍安一边剥下契丹兵的铁甲给自己套上,一边问道。在他们旁边聚集了数十人,都是这次起事的骨干兄弟。大家早就商量过了,起事后攻打大顺门,为汉军开城门。只是事到临头,不免有些慌张,还是要主将拿个主意。
“有甲胄的冲在前面,攻打大顺门,迎接赵当家入城!”李三儿沉声道,他皱了皱眉头,“多放几把火,点狼烟给外面报信!”
“好!”众人齐声应诺,当即分派下去。到处放火,将整个城西工坊区域的棚子都点燃了。将一处火堆用牛马人粪和稻草,一道乌黑的烟气直冲天上。五千多奴隶编成三十几队。大部分身上只挂着根布条,少部分穿着从死人身上剥下的衣服。有的手里操着兵刃,有的就拿着打铁的家伙,还有些有心的,将工坊里的板凳桌子拆了,用工具敲打几下,勉强可以当做盾牌用。
这几千奴隶,脸上刺了“奴”字,在辽阳城里无处可逃,就这么义无反顾朝着大顺门冲过去。霍安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铁砧边上的李仪,他没来得及砸开铁镣便被契丹人一刀砍断了肩膀,倒在血泊里,眼睛睁得大大。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兄弟的尸身,都无暇安葬。
“各位兄弟保佑,如果能侥幸活下来,一定把你们葬个风水宝地。”霍安咬着牙说道,一迈步踏出了工坊。外面的阳光刺眼的的狠,城里到处都吹起了报警的胡笳,就在百步以外,城头的辽兵已经张弓搭箭,对准了这群几乎是赤身的奴隶
密不透风的营帐里,空气几乎是焦灼的,赵行德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城头。“校尉,你也歇歇。”身后军士好意劝道,赵行德没有回答,手在背后摇了摇。忽然,他以为眼睛花了,城墙内竟然升起一阵若有似无的黑烟,赵行德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这黑烟已经越来越浓,在蓝天白云里显得格外醒目。
“城内起事了!”赵行德站起身奔出营帐,高声令道:“马上开炮!攻城!”童云杰跟在他身后,大声重复道:“开炮!”韩凝霜也从稍微后方一点的营帐里奔了出来,拔出佩剑,大声下令道:“抢城!”更多的汉军士卒从营帐里奔出来,有的肩扛云梯,有的推着攻城车,身披铠甲的金兵举着弯刀从后面冲上来。更后方,大队的骑兵从营帐里奔出,在百夫长千夫长的口令下集中成一个个骑兵集团,只待城门大开,便要超越前面的步军,直冲入城。
最接近西城门的数十个营帐先后被完全拉开,火炮早已装填好弹药,炮长们毫无不犹豫地点燃了引线,几乎片刻之间,轰鸣炸响一片,烟雾腾起,炮弹呼啸着飞出去,两三发正打中在西城楼上,木屑砖瓦乱飞,城楼上的契丹军兵纷纷走避。不待军官下令,汉军炮手已经将沾湿了的炮刷伸进炮膛,飞快的刷洗干净,接着用干炮刷刷干,然后再次装填,发射。炮声刚刚停顿了少许,又再度发射轰打起来
“兄弟们,杀!”李三儿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嗓子,他抬头抬头看着那西城楼上攒动的契丹军兵,刀枪甲胄晃得耀眼。李三儿带头朝着城门冲过去。厚厚的城门后面顶着粗大的横梁,只要把横梁移开,打开城门,就是这些辽狗的末日。
“杀!”“狗日的!”众工奴齐声呐喊,朝着大顺门冲过去。城楼上箭如雨下,有几百的契丹兵拦在城门前面,长矛弯刀都对着外面。
李三儿带头冲在前面,城头的一枚狼牙箭射中了他的胸口,他却似乎毫无察觉似地,速度也没有减少的朝前冲去,更多的箭矢射中他的身上,穿透了单薄的皮甲,一股股鲜血流了出来,他仍然撑着朝前冲去。“杀辽狗!”李三儿直觉喉头微甜,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大师兄!”紧跟在他身后的霍安悲吼一声,双手抡圆了铁锤,“当——”的一声将面前的契丹兵带得一个踉跄。这莽汉膂力惊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契丹兵纷纷往旁边避让。霍安只顾大步冲到敌人群里,一铁锤将慌乱的契丹兵铁盔连着脑袋砸进了腔子里。这时,旁边的两个契丹兵同时挥舞着弯刀,砍在他的肩膀上,霍安吃痛,他奋力端平了铁锤,挥舞着一扫,只听“咣当”之声,伴随“咔嚓”两声脆响,两个契丹兵脖子头盔被砸出深深的凹陷,脖子立时便被折断了。这时霍安已经深陷在敌阵立,后面一名契丹兵瞅着冷子一弯刀插在他背上,再一抬腿把踢中他的腿弯。见这莽汉踉跄倒地,契丹兵正欲上前补一刀,周旺冲上来,几乎连人带刀将这契丹兵捅了个对穿,两人连在一起跌跌撞撞冲向前去。
五千浑身赤果的奴隶,冒着箭羽毫不退缩,和城门口警戒的契丹军战做一团,他们没有甲胄,没有武艺,只有一腔热血抛洒,就这么不要命地冲近了大顺门。城头当值的契丹军官惊慌失措了,大声喊道:“放箭,放箭!”
契丹兵慌乱地弯弓搭箭,这个距离的密集人群,已经不需要瞄准,丛丛箭羽不分敌我朝下射去。厚厚的大顺门外面,传来了密集的炮声,城头的木屑瓦石乱飞。远处的街道的尽头,响起了纷乱的马蹄声
大顺门外,三千多汉军推着攻城车冲向城门,后面的金军骑兵也已经启动,这些骑兵直冲到城头守军的箭程之外便止住战马,集结在那里,等着城门大开。更后方,上万的签军被四周的骑兵驱赶着,有的扛着云梯,有的推动大大小小抛石机,更多的则身穿单薄的衣衫,手里拿着简陋的刀枪接近城墙。在签军中间,顶盔贯甲的金兵结队向前。为了攻克辽阳,完颜辞不失是下了血本了,让金兵中最精锐的铁浮图也下马参加攻城。铁浮图乃是各猛安里最精锐的勇士,上阵时里穿一层铁甲,外罩一层革甲,若是冬天还有厚厚的皮袄,普通的箭射不进,刀砍不透。选拔的士卒皆是身高体壮,膂力惊人,骑战步战皆十分厉害。
前队汉军步卒已经冲到城墙下,城内起事汉儿的喊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城门还未打开。城头契丹军的箭矢如雨,礌石纷纷落下,几乎片刻之间,就倒下一片汉军,刚刚架起的云梯又被契丹军推倒。后面的汉军见着前面死伤惨重,脚步不免慢了下来。
韩凝霜眉头深锁,很可能可想而知,外面攻城的压力轻一分,城内的汉儿承受的压力就重上一分。这关键时刻,一点踌躇犹豫,错过时机,便再难挽回。不但几千工奴白白牺牲,今后要再破城,恐怕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冲上去!”韩凝霜站出了来,抢过一杆大旗,冲着身后的军士和守备兵喊道。“跟我冲!”高伯龙大声喝道:“跟着元帅冲!”也亲自举起本部的军旗,朝前冲去。韩凝霜身穿着白色的衣甲,在卫士的簇拥中十分显眼。后面的军卒都看得清楚,群情激烈,热血上涌,纷纷跟在后面朝西面城墙冲去。王绩等卫士深恐主帅有失,纷纷举起盾牌奔跑,超越了韩凝霜,挡在她身前,王绩大声道:“元帅不容有失,在此观战,且容我等效死!”从韩凝霜手中抢过旗帜,一直冲到城墙下面,又转过身来,朝着军卒奋力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