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将山后九州割让给宋国?”
“是的,”耶律大石脸色阴沉地重复道,“这只是辽宋结盟的第一步,大宋助我朝打退夏军,则山后诸州可自取之,然后,辽宋两国合力攻夏。灭夏之后,宋辽两国以长城为界,宋国可取关中,连幽州等长城以南的之地尽数割让给宋朝,我朝取漠北草原。从此以后,天下只南北二朝,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放牧射猎之族尽数为我大辽子民,而农耕之民则为宋国统辖,两国世代修好,止戈息兵,从此共享太平。”
耶律铁哥惊得说不出话来,其他几位大臣也瞪大了眼睛,怀疑陛下是不是疯了。
南朝所谓幽云十六州,以太行山北支为界,分为是以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山前七州以南京幽州为中心,而山后九州以西京大同府中心。十六州版图之中,既有俯视中原,控扼漠北的雄关要隘,又有宜农宜牧,人烟繁密的膏腴之土。晋朝将这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国以后,辽国既占据了地利,人口比从前增加了一倍不止,从此国势大兴。而宋国念念不忘的,则是收复失地,补全金瓯。幽云十六州,是辽宋两国必争之地,也是河北边境战火绵延的导火索。
前军都统萧乙薛则大声道:“陛下,就算要与宋修好,共抗夏国,也不尽数割让幽云十六州吧?”他的话掀起反对的声浪,右军都统耶律阿勃合怒道:“祖宗流血打仗才挣来的土地,岂能轻易割让!”耶律铁哥则沉声道:“陛下,南京道百业兴盛,工坊众多,人口繁盛,西京道地方广大,羁縻着众多漠北部族,若失去这两处地方,不但钱粮匮乏,而且如断我一臂。从此以后,契丹只能偏处东北一隅,再也无力逐鹿天下,陛下,请三思啊!”耶律阿勃合也踏前一步,吼道:“陛下当初与我们共谋大事,难道就是要出卖祖宗的土地吗?”他声音带着些沙哑,几乎要流下泪来。
身边这几员大将,这些年来忠心耿耿,东拼西杀,还从来没有如此面红耳赤的与耶律大石争执过。耶律大石则沉默地看着这些人,脸上渐渐地动容,良久后,方才站起身来,长叹道:“诸君并力为国,朕何愁大辽不兴!”
见他如此说,众将都是一愣,耶律大石方才道:“朕适才所言,乃一石二鸟之计。其一,辽东事未了,夏国人又攻我甚急,故而与宋国虚以逶迤,借力与夏国相抗。其二,只待辽东事了,我朝迟早都要南下河北中原,夏国和宋国都是汉人,从此番情形来看,到时候夏国必然又会跳出来搅局。宋人怯懦而贪利,所以以利诱之,令其两国交恶,横生罅隙,届时夏国也难以全力相助宋国。”
“陛下这是以幽云十六州为饵,”耶律铁哥有些迟疑道,“而不是真的要将我契丹的膏腴之地割让给宋国?”萧乙薛等也都看着陛下,等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耶律大石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西京道地广人稀,地方偏远,各大部族对我朝归心已久,以宋国军队的实力,纵使占了西京道,也很难守住。至于割让南京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夏国是那么好灭的么?”耶律大石看着御账中挂着的山川地形图,笑道:“远交近攻,乃是千古不易之策,我契丹与关中相隔遥远,河北河东却在肘腋之间,联宋攻夏,不过是以此来使宋国和夏国结下仇恨,又消耗宋国军队的实力罢了。”
众将这才转忧为喜,萧乙薛笑道:“宋国要取幽云十六州,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耶律阿勃手按着刀柄,发狠道:“等荡平了辽东,寻一个由头,便可以攻打河北河东了。”耶律铁哥则沉吟道:“宋朝君臣妄自尊大已久,陛下既然要与之虚以逶迤,使者不妨为太子夷列向宋国求和亲,两国结成秦晋之好。
耶律大石脸现欣赏之色,点头道:“好,此事便由北院安排去准备。”他抬手喝了一口油茶,脸色微沉道:“另外,夏国无故攻我,不可不报。把我朝境内的夏国商人货物都先扣下来,”这时,夏国使者崔谦之的形貌浮现脑海里,耶律大石冷哼一道“除此之外,临潢府的夏国使者,也看押起来,等朕从辽东回师后再作处置。此人素来对我朝不敬,此次虽不至要了他的性命,但总要给他点苦头尝尝。”
上京城,原先门庭若市的夏国使者馆驿,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道路曹已经传信过来,让驻辽国的使者团见机行事。可是,崔谦之只安排了多数属吏立刻回国。因为还有大量夏国商队还未撤离,使者崔谦之自己仍旧坐镇在上京,上下打点辽国官员,催促北院为夏国人发放通关文牒,为商队返回大开方便之门。
签押房里,崔谦之坐在书案前翻阅着公文,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书案下首站在一个书吏,正躬身道:“军府已经发兵攻辽,崔大人,此时若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
陈宪的面色虽然平静,实则是强自按捺下内心的恐惧,这两年来,上官崔谦之不但没有架子,而且对他颇有提携点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陈宪从一个无所事事的破落皇族,成为崔谦之最得力的下属之一。这份提携之恩,陈宪心中怀着一分感激,若非如此,向来惜命的他,也不至于主动请求要留下来。
崔谦之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缓缓道:“我朝上京道的商队,可都撤离了吧?”得到军情司的通知以来,崔谦之为着安排商队返国的事情,可谓煞费了苦心。既要拿捏撤退的时机,不能让辽国从商队的动向看出夏国的企图,又要安排各商队徐徐离开,免得引起辽国北院的警觉,结果大家都离开不了。这一来二去,时间转瞬即逝。使者的属吏大部分都跟随各个商队返回了夏国,而崔谦之还带着陈宪等几个人做着最后的安排。
陈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拱手道:“在大定府的三个商队还没有消息,大约有四百多人,属下估计已经收到福海行的传信,正在朝上京这边赶过来。”
“大鲜卑山山高林密,其间各种蛮部盘踞,道路难行,商队没有辨识方向的人才,也不可能直接从翻山向西逃命,只能先回上京,再顺着大路走,可如此一来,恐怕辽国便要先下手了。”崔谦之皱着眉头沉吟道,陈宪心中焦急无比,暗道,大人,恐怕辽国已经下手了,不过驿吏来回奔波,皇命传到上京尚需时日罢了。
二人正计议间,忽然外面有脚步声慌乱,有名书吏奔进来秉道:“大人,不好了,馆驿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大批辽兵。”紧接着,外间隐约传来大队人马奔走的声音。
陈宪脸色巨变,和示警的书吏一起望着崔谦之,崔谦之面色却很坦然,正了正衣冠,沉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先到签押房来,再查一下案牍。”那书吏犹豫片刻,匆匆奔下去,不一会儿,四五名留在上京的书吏都集中到了签押房,大家分头检查,将最后一批重要的文牍烧掉。灰烬还未冷却,辽兵便已到了门前
苏州,南山城,乌云笼罩,天空中一群群的乌鸦盘旋。这月余以来,辽军不遗余力地攻打南山城,在城下遗尸无数,虽然赵行德每次都允许辽军将阵地前面的尸体运回,但总有一股死气在南山城周围萦绕不去,甚至将数十里方圆的乌鸦都吸引了过来。
越来越多的汉军兵将把守城的顺利归功于他,一直坚持亲自驻守在南山城督战的赵行德,渐渐在成了汉军心目中的某种象征和支柱。若是旁的外系将领有这般声望,汉军帅府众将早已不服,甚至要暗中下手使绊子。然而,这一回情形却有些奇怪,韩凝霜听之任之,众将也都与之交好。
在这个时代,将领对战役的胜负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而当普通兵将推崇一员将领的时候,更是会越传越离谱,甚至到了崇拜和神化的底部。“这南山城乃是赵将军依照诸葛孔明八阵图所建,辽兵根本不可能打进来。”“我有赵将军一人,抵得上辽兵十万。”这样的说法在底层汉军里面甚是普遍。
不过,这些越来越邪乎的传言,只能令赵行德徒增烦劳而已。
“诸葛八阵图么?哪有此事?”他对王玄素道,“这南山城,不过依据让火炮发挥最大用处的道理,考虑得缜密一些而已。”他苦笑道,“最多最多,也只能说是顺势而为,从了天道罢了。”
王玄素微微一笑,他是亲眼看见赵行德如何设计的,那些底下传言自是不信。只是这南山城修成几个角伸出去的怪样子,确实令人联想起八阵图,而城外面那些断断续续的壕沟和矮墙,也有些阴阳爻的味道。既然与普通城池大异其趣,士卒们又不懂建城的道理,私下胡乱猜测,也是自然。
想到这里,王玄素微微一笑,打趣道:“赵将军与古人暗合也不一定。”
“顺势而为,依理而为而已,”赵行德的笑容渐渐隐去,低声道,“寒暑不可易,可惜,往后这几个月,海水结冰,我方失去地利。辽军号称越寒越劲,倒是占着优势了。”
从城头向南北两面望去,原本湛蓝的海水,已经变成白色的冰原,估计再有十几日,便可以通过大队人马了。天气渐渐变得冷,海水有了结冰的迹象。南山城所扼守的地峡险要,很快便不存在。汉军帅府不得不避居外岛,否则,等海冰完全冻结,船靠不了岸,便是走也走不了的。这几个月结冰期,苏州关南将只留下大约五千余汉军,据守着了南山城等几个支撑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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