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说不愿调往龙牙军,金昌泰定要以为他得了便宜卖乖,或是有意做作。然而,他和赵行德交情非浅,自不会作如是想,反而叹了一口气道:“看军府文书,一个月内就要交接军务。若是在别军,咱们还可以全营挽留校尉,推辞这份调令。可这样一来,想要在晋升将军就难了。但是,承影军校尉本身并非军士推举,而是军府所任命,所以这个调令,赵兄是推辞不了的。”他伸手拍了拍赵行德的肩膀,低声道:“将军可有百人队亲兵,辽东这些兄弟,挑选你看得上眼的带去。调入龙牙军的话,哪怕是百夫长做十夫长,十夫长只能做普通军士,他们也必愿意追随。龙牙军的身份是不许泄露的,若是不相干的人,只能告诉他赵兄调去教戎军了。”
赵行德缓缓点了点头,他看着远方,陷入沉思。关东的州县官向来不久任一地,所以有“游宦”、“驿馆”之说。突然到来的调令,倒是勾起了赵行德当年的一些感慨。原本他在太学读书时,还曾以为,对个人这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修行路。然而,对地方的治理有损无益,官员既然是匆匆过客,自将地方视为驿站,有十分的精力,八九分用来求升迁美职,能有一两分花在现在的职位上就不错了。
赵行德转任龙牙军,那是藏龙卧虎之地,没有臂膀不能立身。然而,辽东局势虽好转,但,也不能将能干的军官都带走,让继任校尉的金昌泰为难。想到此处,赵行德不禁暗暗佩服大将军府的安排,金昌泰本身统揽着许多军务,又和自己是莫逆之交,由他继任主持辽东,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最为稳妥的。
在狮子口码头的水师炮船上,李四海下令将陈康带到客房,门口安排了两名军士看守。他自己接过吴迈递上来的军报,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嘴角缓缓浮现一丝微笑,他将军报交给吴迈。吴迈一看之下,眼睛顿时瞪大了,惊道:“辽东大好的局面,怎么将赵校尉调去教戎军?”
李四海叹了口气,低声道:“只不怕不是教戎军。”
“什么?”吴迈又吃了一惊,白纸黑字的军报,他可从没有想怀疑过。一般来说,对朝廷的消息和动向,行军司马比校尉要灵通些。但李四海却是寻常人物。他随口三言两语,有时看似不着边际,甚至荒诞无稽,却往往在事情过了一段时日后,发现他其实早就道中窍要。“那是,”吴迈皱着眉头,迟疑道,“龙牙军校尉。”他想起赵德到辽东来,立下许多功勋,这番突然调回更显蹊跷,心下也信了几分,叹道,“看走了眼,我原想,还有好几个德高望重的校尉,就算赵校尉功高,也轮不到他做承影的将军。辽东之战,李校尉你的功劳可也不小。”
他后面这句,到似为李四海抱不平了。按惯例,军府将校尉升入龙牙军,但将来外任将军时,却往往回到原先的军,这样方不至出现兵将生疏的结果。赵德做龙牙校尉,很可能继任承影军的将军了。到时候,李四海说不定还要屈居赵德之下,令吴迈颇为不值。
“他将来未必回承影,”李四海再次说出了令吴迈吃惊的话,接着又道,“将来,我们第四营要成为大夏水师,开拓万里海疆。又岂能计较这些。”他拍了拍吴迈的肩膀,转身回舱房
敦煌护国府刚刚议事结束,相熟的校尉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夕阳西下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辽国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女真后患,北方蔑尔勃部落又死灰复燃。宋国出兵强夺山后九州,护国府校尉夜以继日地商议争辩。安东军司,军情司,道路曹,辎重司,安北军司,丞相多次派人到护国府说明具体情形,护国府终于还是决定先北后南。在彻底平定草原上的祸患之前,对宋国暂且退让。因为宋国关闭了函谷东关,两边的贸易断绝,让蜀中、关中的工坊和商队都蒙受重大损失。护国府命国使求见宋国皇帝,尽快恢复关中和关东,蜀中和江南之间的贸易。
“杨校尉若是不忙,咱们去华岳楼坐坐。”
杨任回头一看,却是虎翼军校尉余藏云。他二人都是关中人氏。这华岳楼以五岳华山为名,乃是关中同乡宴聚之所,余藏云盛情相邀,杨任便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十几天来,护国府里商议大宋开战的事,余藏云和他同仇敌忾,他们都主张,山后九州本来是辽宋相争之地,为此而轻言攻宋,对夏国来说得不尝失。因为宋国地广人多,一旦开战,可以动用的民力物力近乎无穷无尽,攻宋的战事短期内难以结束,白白便宜了辽国坐山观虎斗。在关中出身校尉当中,二人最有人望,总算说服了其他校尉放弃了攻宋之议。
华岳楼三楼的雅阁,二人坐定下来,余藏云微微一笑,沉声道:“此番杨校尉仗义执言,使桑梓免却刀兵之苦,余某佩服,先敬杨校尉一杯。”说完将酒杯端了起来。
杨任笑道:“哪里哪里,杨某也代关中父老谢过余校尉。”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杨任不知余藏云所为何事,便只和他客套。若说关中的利益,杨任比余藏云更在意数倍。他乃是白羽军校尉,不比余藏云是虎翼军的人。
果然,酒过三巡,余藏云叹道:“真没想到,朱燕衡差点折在草原蛮部手上,若不是陈重智勇双全,力挽危局,这后果可真不堪设想。”他将酒杯放在桌上,惋惜道,“陈重有大将之才,立下大功,不但没有重用,反而因此把他调了回来,却是屈才了。”
杨任端起酒杯,笑着道:“那是军府对太子殿下爱护吧。”他将话题一转道,“还有个立功之人,赵德也被调了回来,到真是奇怪了。前段时日虽有些流言蜚语,但后来军情司都澄清了。现在辽东正是用人之际,不知道军府为何把他调回来。难道只因为和关东交恶,而赵德又是关东人么?张善夫似乎不似此等格局狭小之辈。”
“杨校尉有所不知,”余藏云嘿然一笑,低声道:“这是为了火铳枪营的事情。”
“火铳枪营之事?”杨任奇道,“不是早就澄清过,与赵德无关了么?”
“非也,非也,”余藏云摇了摇头,“不是宋国火铳枪营,而是我朝的火铳枪营。他是被调回来训练火铳枪手的。”他身为虎翼军校尉,消息比旁人更灵通一些,见杨任仍是不明,便又解释起来。
“火铳枪手,远能射弹丸,近能用枪刺,确实有些用处。宋国广州市舶司用流民训练火铳枪手,虽然与我朝精兵不可相比,但能够收服化外的藩属之地,战力也不可小觑。而军情司得知,辽国先后在河间与苏州见识过厉害,也在奚军当试着建立火铳枪营。如此一来,我朝岂能落于人后?而要训练火铳枪营,除了赵德,再没更好的人选。”
“关中将试训一百营,五万团练改用火铳枪,这事情我知道,”杨任皱着眉头道:“可赵德若是为训练火铳营而来,不调他去安东军司,而是调入龙牙军,这又是什么原因?以军士精锐为火铳枪手,太过浪费人才了吧。”
“老哥,龙牙军练的不是普通火铳枪手,是百夫长啊。”余藏云端起一杯酒,笑道,“这个赵德,便是专门调回来训练军官的。他是炮营出身,又有承影的资历,能慑服精锐,还亲自带火铳枪营上过阵打过仗。用他来训练军官,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