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饱饭,总比让辽贼杀好。最低限度的骑兵是一定要维持的。”赵行德道,“这件事我们不做,就等于自杀,我听说河北河南已经到处是草场了。”
听赵行德说得如此郑重,陈东迟疑着点了点头。养马的事情在朝中几乎争论了上百年。陈东本身不熟悉战阵之事,他对赵行德还是信任得过的。但这马政真的要做下去,却不知又要费多少周折,想到此处,陈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保马之事,不可贪图省事,放给州县去做,弄成勒逼百姓,反为不美。”赵行德徐徐道,“最好在骑兵屯驻附近,圈出水草丰美,适合马群驰骋的大片平地,专门建立军马场。马性喜合群,最好数百匹、上千匹做一群,平时都养在马场内,由专门养马的匠师来照管。但所需要草料则由百姓种植,官府出价以粮换草,让百姓占些便宜。这样的马政,既能照管好战马,又能少占些田地。”夏国实行的是田草轮作制,既能维持地力不退化,又获取喂养牲口的草料,除了大牧场之外,关中普通农家也会饲养挽乘兼用的驭马。
陈东点了点头,道:“养马这事,岳将军倒是元直不谋而合。也是坚持扩充骑兵的。”
这时,又有人来找赵行德。刘宏绰号为“黥面兽”,乃道州一带的水寇首领,他大咧咧地把一张字纸递过来,赵行德接过来一看,眉头却皱了起来。纸上字迹写得歪歪斜斜,写的是将来打仗的掳获归各部将士所有。但这不是要害,真正令赵行德皱眉头的是,刘宏等人说,任何城池村寨只要进行了抵抗,都算过敌人,城里面财物,都可以算作掳获。
“这个恐怕有些不妥。”赵行德脸色微沉道,“城中若都是北虏,那还好说。城里面住的,若是大宋的百姓,若是赶走辽贼,还要抢掠他们的财物,我们和辽贼何异?”
“兄弟们流血流汗,”刘宏冷笑道,“若没点念想,怎么肯出力打仗呢?”将来若每攻占一地都能大肆洗劫的话,上下都能大发其财。官军在扫平方腊的时候,这种事情也没少干。
“无端抢掠大宋百姓,就不行!”赵行德缓缓道,“若是刚刚赶走了辽贼,官军又大肆劫掠,刘头领,将心比心,你觉得这官军和辽贼的分别又有多大呢?”
刘宏的脸色有些尴尬道:“那城中的百姓,也是为辽贼出力的。”
“但他们心向大宋!”赵行德脸色冷然道,“百姓们但有一丝可能,都不会为辽贼出力。”他对刘宏道:“我们身上之衣,口中之食,都是民脂民膏。将士们奋身沙场固然可敬,百姓们供养官军也不容易。诸位好汉们,许多都深知民间的疾苦,百姓们节衣缩食奉养将士,不过希图一个安稳。我军名为‘保义’,便不能对百姓行此无情无义之事。”
刘宏见赵行德态度坚决,只好点点头,又道:“那敌军的财货呢?”
赵行德道:“自然是按功劳大小,分赏有功将士,不过粮草、布匹、草料、物料等大宗军需须得全军统一安排。本来不太值钱,若大家随意私分,反而都糟践了。”刘宏脸上露出喜色,所谓钱帛动人心,兄弟们喜欢的其实也就是金银细软。赵行德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刘宏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同意不加区别的大掠民间。粮食草料又能值多少钱?赵行德却见过大阵仗,却知道大军囤积的粮草辎重才是最重要的缴获,索性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刘宏告退后,陈东叹道:“这贪诈凶暴之徒,元直要收服他们,真是难为了!”他想起在许多州县,真正的理社中人反而被地方豪强所排挤,不由得叹了口气,眉头深锁。理社士人尊天子不奉乱命,在取得州县之后,原本要推举“假相”来统揽全局,署理政事的。可现在众多州县县学都不在理社士人掌握之中,陈东也不敢贸然召集各县来推举假相,搞不好弄巧成拙,为他人做嫁衣。他在赶赴岳州来见赵行德之前,一直在联络和试探各方势力的态度,联络比较顾全大局的地方士绅。
陈东感慨过后,提出除了投靠保义军的湖豪杰织外,还要把曾在保义军中效力的太学士子,一部分州县义兵拨入到保义军中来,充作赵行德的羽翼,便于他掌控兵马。赵行德也答应了。二人又商量了一番,这才分别。
这一天,不断有江湖豪杰来找赵行德。只要是能够答允的宽限,赵行德一概都痛快答允。而不能答允的,也尽量少打折扣,部分满足这些未来部下的要求。他这边宽宏大量,反而让各路豪杰见猎心喜,都知道赵行德所说的不是虚言,于是又加倍绞尽脑汁地提出更多的建议。到了日暮时分,赵行德手边的宽限规矩条陈已积累了厚厚一大叠。晚宴的时候,众豪杰向赵行德敬酒的时候,言辞间更多了许多亲近之意。
晚饭过后,陆明宇亲自来见赵行德,向他了禀告船只和粮草事宜后,瞥见赵行德案上白纸字迹犹新,似是在亲自誊写那些宽限条陈,不禁叹道:“誊写条呈这些琐碎的事,赵先生交给陆某便可。”
“明宇有心了。将士们所提的宽限规矩,其中有不少重复的地方,我誊写的时候,顺便将之整理一二。”赵行德将誊好的几页纸抽出来,交给他看,笑道:“你看尚可一观吗?”
陆明宇不敢怠慢,接过来仔细看下去,见原先毫不相关,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般的规矩条陈,已被赵行德分门别类地整理了出来,便如真正的朝廷典章一般,分门别类脉理清晰,用词也毫不晦涩,就算念给不识字的人,听者也晓畅明白。陆明宇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
“些规矩全部出来后,”赵行德霭声道,“制成传檄,帮我告知各地的豪杰。保义军以诚心招募天下豪杰之士,一起共击辽贼。”
“遵命。”陆明宇心头涌起一阵激动。这檄文本是众豪杰商议出来的,天下还有哪家的条款,比它更收豪杰之心?陆明宇预料,赵行德说到做到,东南的草莽豪杰定然闻风相告,前来投奔者络绎不绝。“赵先生洞烛人心,”陆明宇暗道,“此中深意,果然非我等能及。”他眼中闪现出一丝火花,似乎看到了四方英豪汇聚,大军旌旗招展,保义军人强马壮的情形。
他匆匆走出,不经意间差点撞上一人,抬头一看,却是石景魁道:“陆总头领,对不住对不住。”
陆明宇忙笑道:“石老弟见外了。”他走出几步,又停住脚,回头看了看。只见赵行德居处烛火闪烁,人影子映在墙壁上,显得十分的巨大,仿佛一个身高丈许的黑色巨人,挤占了大半个屋子。
赵行德身边这几人身份,绝不是普通的随从那么简单。杜吹角曾经和水寨中人打赌,以横刀劈砍一捆粗毛竹,结果整整齐齐斩成两断。想元直先生隐居十年,身边只留下这几个豪杰之士,将来肯定是要用作心月复的,陆明宇对石景魁、杜吹角等人也给外客气,有时旁敲侧击其来历,这几人却言辞闪烁,半点没透出真正的身份。陆明宇私心猜测,说不定是赵行德从前收服的江湖豪杰。
“赵将军的奏折,军情司已用最快的鸽驿报知两府。”石景魁秉道,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递给赵行德,脸色有些怪异,“这是给你的急报。”赵行德因为要招揽荆襄豪杰的事情,耽搁在了岳州,前后也没有多久。军情司居然能将急报发到岳州来,可见军情司不但耳目灵通,一直都在关注赵行德的情况,只是在等赵行德派人去和他们联络。
赵行德点了点头,将帛书展开,眼神就是一亮。这封信居然是李四海写来的。在帮助辽东汉军的时候,因为筹措粮饷的关系,第四营水师和东瀛便有生意往来,赵行德还提醒李四海,东瀛可能有大银矿,一旦发现就足以富可敌国。李四海当时便留了心,不断派人寻找银矿的蛛丝马迹,这些年下来,竟然终于给他找到了。
因为这里面有赵行德的份,李四海写了一封信,通过军情司转交赵行德。现在的问题是,银矿虽然非常诱人,但是,发现银矿的消息却是隐瞒不了多久的,那些东瀛的诸侯,也是要钱不要命的角色,他们不会甘心这块肉落到外人的嘴里。要占住这座足以让人富可敌国的银矿,非得花大力气不可。可是,夏国已经在和西方蛮夷开战,东面辽国和宋国又打得如火如荼。东瀛和夏国之间还隔着宋国和辽国。若是指望护国府再发兵攻打东瀛,显然机会渺茫,因此李四海估计,护国府的处断,十有八九是拖延不决。
李四海说,如果银矿在夏国国内,倒还好了,只要把银矿的开采权拿出去竞买,就能稳稳得到一大笔现钱,但现在矿又不在夏国境内。到那时候,夏国的其他富商巨贾,也很难说不会参合进来。从前在其他国度,就有夏国商贾为矿藏的开采权而自相争斗,反而便宜了番邦夷人的恶劣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