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率五千兵马救援房州?”张善夫递密报,叹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五千羸弱之兵,去找一万五千人马的麻烦。”
这份军报是赵行德通过军情司禀报的。夏国大将军府素来没有遥制之说,赵德相隔遥远,又是宋国的保义军的行动,所以决意出兵之后,只循例向行军司报备而已。张善夫却是知道宋国所谓“义兵”的战力的,行军司估计一千“义兵”未必是两百辽军骑兵的对手,得到军报之后,赵行德已经从鄂州出兵,要阻止都来不及了。
柳毅抬手拿起军报,大致翻看后,将它摆在桌,淡然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赵德有办法也不一定。”他思忖片刻,看着张善夫笑道,“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今趟亲自丞相府来,莫不是为白帝城的兵马军械?”
自从赵行德前往联络鄂州后,夏国便一直在蜀中白帝城囤积粮草军械,准备大举援鄂。但是陈东对夏国却还是有一定的戒心,不但坚持以钱粮购买夏国的军械,还限定夏国援军的数量必须在五千之内。柳毅和张善夫商议之后,觉得既然鄂州现在撑得下去,就没有必要急着给他们大量的援助。先行的五个火器营到达蜀中后,也按在白帝城按兵不动。
“人才难得啊,”张善夫叹道,“赵德带兵竟如抓豆子一般,旬日间便招揽捏合了数千江湖匪盗,硬生生拉起一支保义军,在鄂州的声势仅仅略逊于镇国军而已。此人是难得的将才。他急于立下战功,倘若保义军因此而折损了元气便不好了,毕竟这支人马和镇国军不一样,既是在赵德的手下,兵马又不是从前的宋朝官军”
柳毅点头:“将军有爱才之心,柳某自当成全。”他略一思索,“让驻扎在白帝城的五个火器营出发,打保义军旗帜去归州和赵德会和。”归州在三峡中段,虽然是宋国的城池,但因为地方偏僻,江陵水师只派了少部分兵马驻扎。归州的宋军知道如果夏军东进的话,这弹丸之地根本守不住,因此,早些年就和蜀国水师熟得不能再熟。江陵水师看在眼里,也只能默认,把归州到峡州这段江面当成了双方势力缓冲的地方。
张善夫告辞后,柳毅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房陵,房陵,”他自言自语道,拿出了桌下的一份卷宗,翻开了来,“说曹操,曹操便到了。”他翻看看着卷宗里,里面由一份道路曹描绘的地图,密密麻麻标注着从汉中利州到金州,然后到房陵的路线。可以屯兵的险要关隘,运粮的河流渠道,山间小路都清清楚楚
四月的雨下个不停,南方潮湿的气候,让耶律先轸非常的烦躁。污水郁积的泥塘里,签军的尸体开始长着黄白蛆虫,令人作呕。耶律先轸不得不分派一部分人马负责烧毁尸体。据说夏天又热又湿,耶律先轸很担心马匹爆发疫病。这个小小的房州城,居然阻挡辽军一个多月,这让耶律先轸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因为山路崎岖,攻城的重炮难以运进来,房州城早就打开了。不知不觉间,辽军在攻城面,已经非常依赖重炮了。
耶律先轸暗暗发狠,就是房州知州高振投降,他也绝不会接受,房州城中的男人必须杀光。更让耶律先轸感到焦急的是,襄阳那边的战事也如火如荼,据说陛下已经亲自赶到襄阳城下,耶律先轸不愿错过攻破襄阳的大战。耶律先轸的眼皮忽然止不住的跳了起来,他皱着眉头,望着似乎没有断过线的梅雨,雨幕后面连绵的青山仿佛一面墙,不能像草原那样纵马奔驰,耶律先轸觉得胸口非常非常的憋闷,有些想念起纵横开阔,凉爽宜人的河北平原来了。
与富庶平坦的河北河南相比,房州这地方称得穷山恶水,百姓不多,而且没有油水。不少穷人全家通共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甚至比北面的契丹人还穷。这也大大降低了辽军四处劫掠的积极性。山路不但难走,而且南朝山贼十分狡诈,十几天前,一支百余骑辽军打草谷被诱进了深山,结果吃了大亏。耶律先轸便严禁部下进入山区,这些天来,那些南朝盗贼也没有胆子到平原来挑战契丹骑兵。和山外的河北耶律先轸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
雨中的房州城垣显得残破而衰败,原本巍峨整齐的城头有不少破损。城外,云梯、攻城车横七竖八。攻城的签军在城外仿佛一群群的行尸走肉,在雨中麻木地前进,将土囊堆积在城下。辽军圆圆的营帐好像灰色的蘑菇一样分布在城池周围。因为房州宋军根本没有出城一战的实力,而辽军多是骑兵,所以营帐散得很开,仅仅是为了防雨天积水,辽军的营地比河堤稍微高一点。
千里镜的视野里,一条大河纵贯了山下的平原,还有数条小河汇入其中。因为连绵的春雨,水面已涨得距离河堤不远,而这还是保义军在游修筑了七八处拦截山洪的堤坝的结果。原先看守各处塘坝溪流的宋军戍卒早就逃散了。天色渐晚,为防辽军投石机石弹轰打,城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远远望去宛如鬼城。城外的辽军收兵回营后,倒是点起了一簇簇篝火,烟气带着烤肉的香味飘出很远。无论十几天连绵的雨势,还是河面的缓慢涨,都没有引起辽军的警觉。
“就在今夜,掘开堰堤。”赵行德低声道。
“遵令。”几个压低了声音一起答道。陆明宇、罗闲十、刘志坚、高肃等人眼中都闪烁着火光,这些天来,在房州当地的青峰、太平两家山寨的指引下,诸将不顾大雨泥泞,分别督促部属筑堤坝堰塞山洪,都花了不少力气,就等着这一天呢。秦烨和刘樊两个寨主脸也激动无比,今夜就憋足了劲儿杀契丹狗子。
“秦寨主,刘寨主,”赵行德问道,“几处堰塞湖一起决堤泄水,果真能冲垮河堤吗?”今晚行动的关键,就在于制造数个人为的小洪峰,来自条山涧的洪水在较短时间内汇入房州附近的河流,给大小河堤以难以承受的压力,最后造成河堤垮塌,洪水漫溢的局面。
刘樊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冲垮!”
赵行德点点头,看向秦烨,秦烨也道:“赵先生放心,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房州人,对这伤心提再熟悉不过。每年开春的时候,官府里正都要抓差堤坝加固河堤。不少兄弟就是因为耽误了春耕,活不下去才逃进山里来的。今年因为辽狗打进来了,河堤没人料理,就跟纸糊的的一样,那里经得住涨水啊。”他“嘿嘿”笑了两声,得意道,“辽狗拉签军夫子,耽误了补堤坝,自作自受,这就叫,天什么活,自身么不活啦。”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赵行德低声道。
“啊——对!”秦烨恭维着笑道,“咱是个粗人,还是赵先生厉害!”刘樊也颇有同感地重重点了点头,暗道,这几条要命的河就摆在咱们面前,咱们就是看不到,只能和契丹狗死打硬拼。要不怎么说咱们眼前都蒙了张看不见的纸,睁眼瞎子,唯有赵先生这样的文昌君才看得通透。
听两寨主向赵将军表着忠心,诸将暗暗低声笑了起来。
对赵行德这个统帅的本事,如杜吹角等旧部早已习惯了。就算赵行德说到时自有安排,率军直薄敌阵,恐怕他们也深信不疑。而陆明宇、罗闲十等新收的部将,也在渐渐有这种感觉,仿佛什么样的困难,在赵行德手都能从容解决似的。这次以五千乌合之众从鄂州西征援救房州,原本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可一路顺风顺水,在归州补充进来队伍严整的两千多火器营,又有以水代兵的水淹七军之策,现在竟然是稳操胜算了。不知不觉之间,众部将对赵行德这个主帅的敬服又深了一层。
“高肃、志坚。”赵行德又道,“待天黑尽以后,火器营占领预设的阵地,不可惊动辽军。”
“末将明白!”高肃和刘志坚低声应道。火器营所要占领的,乃是靠近山地的一处不大的低矮的丘陵。火炮架在这做丘陵,射程恰好可以覆盖房州城外最大的一处高地。赵行德预料涨水之后,黑暗中辽军猝不及防之下,大队人马不能迅速找到生路,聪明的话就会涌向附近的高处躲避洪水,高地会挤满辽军。而到那时候,大致算好了射程的夏军火炮可以对着高地猛轰,辽军要么躲在高地捱着,要么被赶进到洪水中去。
夜,渐渐地深了。辽军营地里的火光渐渐地熄灭,只剩下一些黯淡的篝火。淅沥细雨声让人格外困觉。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夜晚,除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似乎是河神之怒的阵阵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