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妄想夹击铁木哥,要不要耶律毕节都统先派兵增援,趁几路宋军还没聚齐,先击破了舒州镇国军,然后再攻打保义军、横海军?”耶律铁哥献策道。他心中最忌惮的,还是刚刚获胜的横海军,这支军队自海上而来,又随时可以杨帆出海,委实让人头疼无比。
“从速攻打吗?”耶律大石伸手捋了捋嘴角的呼吸,微笑道,“那倒不必。”他看向帐幕中间平摊在地上的巨大地图,走到舒州跟前,这幅地图乃十几张鹿皮缀在一起,涵括了北起幽燕,南至南海的广大地域,辽军诸将议事时,便各自坐在地图四周。耶律大石这一站起来,顿时比众人要高出许多,更好似站在南朝的广袤疆土上一般。
他一只脚踏在襄阳之旁,另一只脚踏在襄阳和鄂州之间,鄂州恰好在其胯下。耶律大石的目光则注视着舒州,江宁一带。诸将的目光随着皇帝的目光转动,都投在了舒州之旁。一目了然,一支宋军在和铁木哥所部相持,两支宋军正向着辽军移动。这也是南朝对付辽军的老战术了,虽然几支宋军都较弱,但合在一起,却可能让契丹人栽个大跟头。诸辽军将领脸上都露出凝重的神色。这次南征以来屡屡受挫,原先辽军上下的骄狂之气已经打消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仇恨和重视。
“江阴之战以来,江淮一带的宋人群起起事叛乱,不能让他们成了气候。”耶律大石缓缓道,“让耶律毕节继续弹压这些乱民,凡是降而复叛的州县、村庄,大军攻克之后,身高车轮之上的男丁一律不留,女子和幼童则发卖为奴。已经的剃头签军逃亡或是反叛与大辽为敌的,一律斩首示众,妻、子发配辽东军前,以警示心存侥幸之徒。”他的语气平淡,听得人心中却是一寒。完颜宗弼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闪烁。
“陛下,”耶律铁哥疑道,“那,舒州?”
“乌合之众而已,”耶律大石冷笑道,“让耶律燕山统兵攻打青州。再派使者与襄阳接触,暗示他们,现在还有那么多州县不奉襄阳为正统,我们实在很难与宋室息兵结盟。倘若襄阳真能控制南朝局面,以黄河为界不是不可以,甚至赵柯也可以交给襄阳。”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北院耶律铁哥连连点头,不住地心里重复陛下的旨意。原本契丹朝廷中有专门记录皇帝起居的内侍,也兼记录圣旨,但耶律大石即位之后,嫌这个制度师从于南朝,而且太过文气,将之取消了。幸好如今满朝重臣多是跟随耶律大石起事的那些心月复,如今正值壮年,记诵口谕都没有问题。因此皇帝的口谕都是大臣硬生生记下来,再复述给幕僚用契丹文写成奏折,由陛下圈阅。
“是,陛下。”耶律铁哥俯首道,抬起头来,仍然望着陛下。他跟随耶律大石多年,知道陛下的习惯,说不定还有旨意。果然,耶律大石闭目沉吟片刻后,又道:“下旨宣慰孔彦舟,命他纠合旧部,再组水师与横海军作战。命耶律毕节征发签军,从陆上向舒州军前转运粮草,做长期相持之策。命我们的细作在南朝宣称,舒州大军乏粮,急于和南朝决战。倘若宋军用长围久困之策,则我军不战自溃。”
“遵旨!”耶律铁哥连。耶律大石的旨意向来十分明确,就像猎手使唤鹰犬一般,众将不知不觉之间,也对此有依赖之心。虽然不完全明白陛下的用意,但众将心里都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最后退出御帐,匆匆赶回了北院营帐,耶律大石降下旨意后,许多分派诸军行动,供应粮草,划分权责的事宜,皆由北院处置。忽然,外面的亲兵禀报,晋王耶律况来访。“这条老狗!”耶律铁哥脑海中闪过一丝鄙夷,不过耶律况毕竟是水师统领,又是宗室晋王。耶律铁哥的眉头皱了皱,吩咐亲兵有请。
耶律况一走进帐中,便拱手笑道:“北院大人深得陛下的信重,真是可喜可贺啊。”
“什么宗室余脉,根本是个汉儿!”耶律铁哥心里道,却笑着说,“比不上晋王亲贵,又得陛下委以水师重任,这南征之事,北院还要多多倚重晋王相助。”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禁对自己也有些鄙视,“这还是直来直去的契丹人吗?怎么和南朝的人一样拐弯抹角了。”但是,在北院枢密使的位置上呆的时间越长,耶律铁哥就不自觉地戴上了一幅面具,不愿轻易得罪其他的朝廷权臣,他再不是当初提着脑袋跟着耶律大石起事那种心境了。
“亲贵这两字,北院大人再提就是笑话我了,”耶律况摊了摊手道,“都是青牛白马,耶律部族的子孙,何必这么见外呢?”他压低了声音道,“契丹人不分彼此,八部共议推举大首领,什么时候又看血脉亲贵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吧?”
耶律铁哥微微一笑,看他识趣,便没在这上面再多说什么。耶律况便依足了属下的姿态,将筹建水师的情况向耶律铁哥做了禀报,女真人原本是渔猎之族,不少兵丁水性娴熟,又善操小舟,所需要训练的,无外乎是操纵南朝大战船,又适应东南河湾湖岔的地形而已。另外,耶律况又提醒耶律铁哥,眼看盛夏将至,南朝暑湿,蚊虫滋长,再加上战乱过后,到处尸横遍野,因此须得防止军中疫病丛生,以致延误了灭宋的大计。因此北院要明令诸军,饮食不得生吃,要煮熟了,同时在南朝各州县征发郎中,熬制解暑的药汤。还要派人监督诸军营、诸州县的疫病,一旦有征兆就要立刻把病者隔离起来,将疫病流行的街坊,村庄都放火烧掉。
见耶律况一副为国分忧的样子,耶律铁哥对他的观感也略作改变,脸上肌肉稍稍松弛了些,原先的虚假应付,变成了欣赏中夹带一丝傲慢的神气,耶律况看在眼中,心中微动,说完了国事后,上前半步,低声道:“南京起事以来,北院大人跟随陛下,定上京,平辽东,首战襄阳,宣抚诸部,出将入相,堪称功劳第一。北院大人的威望,仅次于陛下。北院大人乃陛下的爱婿,八部落对北院大人都很佩服。除了陛下,鄙人最佩服的,就是北院大人,大人如有用的着鄙人的地方,还请不要见外”
耶律况的声音越压越低,明明是空洞的阿谀奉承之词,却似有不可告人的意味般。耶律况的眼中骤然闪现一丝寒芒,如利刃一般逼视着耶律况。见他面上只是恭敬的表情,耶律铁哥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