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吹角大声应道。
留在炮垒上的只有中军牙兵,左右军牙兵营分别随着陆明宇和罗闲十加入到步军大阵中。这五百多牙兵皆是赵行德亲手选拔训练,此刻毫不犹豫,顶盔贯甲的五百多掷雷手,哗啦啦站起身来。
“炮垒交给你了。”赵行德下令,“死守到底!”杜吹角还没答话,他转身对马睿道,“我们带骑兵冲一冲。”又对高肃道,“炮火避开前面,全力轰击敌军后援!”
“是!”马睿高肃皆大声答应。按军中常理,对敌围攻最忌死守,哪怕敌众我寡,但有一线可能,将领要不断组织人马反击,甚至亲历锋矢,以激励本方军心,挫伤敌军士气,使敌人不能从容攻打我军。所以,尽管诸将面露忧色,却无一人劝阻。
赵行德从亲兵手里接过战马缰绳,骑上战马,他轻轻转动马头,俯瞰火炮营垒。辽军骑兵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怒潮,炮垒外围防线的在苦苦支撑。见将军上马,近处的宋军纷纷抬起头来。一千余骑保义军骑兵在纷纷翻鞍上马,竖起马槊,只待指挥使一声令下,便齐心杀出去。
赵行德环视众军,大声道:“把我的将旗打起来!”亲兵从怀中取出一张绣着赵字的将旗,将之系在马槊上,刚刚高高举起。便被斜刺里一枚流矢擦过,“跟我来!”赵行德右手抽出横刀,大声道,“杀辽贼啊!”左手将与头盔相连的面帘放下。青铜面具泛着金光,赵行德眼神却寒了下来,“咄”一声暴喝,他一提马缰,带领骑兵从炮垒预先留出的反击甬道冲了出去。
千余骑兵紧紧跟在指挥使将旗的后面,小心控御战马通过曲折的甬道。这甬道狭窄,两侧都是营垒,指挥使的将旗为保义军士卒所熟悉,两边的宋军都看得清清楚楚,将军亲自出阵反击辽军。
宋朝虽然重文轻武,但军中传承五代的习气,士卒最爱将军亲临矢石,甚至推崇对将决胜。宋军有数的大将,如杨彦卿、岳飞、韩世忠等辈,无不是弓马娴熟,勇悍过人。见指挥使亲自冲阵,营垒上军卒们不山呼海啸般呼喊起来,“保义万胜!”“保义万胜!”“万胜!”“万胜!”欢呼声如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大帅万胜!”腿肚子转筋的军卒,士气也为之一震。
“将军,,不是逃走了吧?”有人将信将疑道。
“呸,你这腌臜东西,赵将军死都不会逃!”钱深骂道,眼中充满鄙夷。
因为州县营奇缺军官,赵行德不得不从保义军中抽调精锐加以充实。这些日子来,每天和那些贪生怕死,满脑子回去做活养家的州县丁壮混在一起,钱深觉得仿佛陷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一样。此刻见指挥使亲自出阵,他仿佛一匹退役的战马重新听见了冲锋的战鼓,浑身的血液都忍不住沸腾起来。他双目圆睁,目送骑兵如旋风一般冲出营垒,大吼出一声道:“大帅万胜!”震得旁人耳朵嗡嗡作响。
保义军老兵疯魔一般地高呼,带动原本心里发虚的州县兵士气大振。
“呼——”风声和嗖嗖箭矢破空之声,在赵行德耳畔掠过,他紧紧伏在马背上,一彪人马冲出了营垒,眼前豁然开朗。“杀!”赵行德大喝一声,战马向前跃起,刀锋直取敌骑。
辽军骑兵猝不及防,这一刀正劈在脖子上,首级和鲜血冲天而起。赵行德浑身战意沸腾。“杀!”他大喝一声,刀刃上的血滴甩落,酣畅淋漓。将领亲临战场,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生和死的天平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勇气、胆识、运气,缺一不可。将敌人一个一个地杀,把脑袋要一颗一颗地砍。将为军之胆,该豁得出命去拼的时候,羽扇纶巾谈笑灭敌只不过是个笑话。
指挥使勇猛如斯,部属骑兵无不士气大振,如猛虎驱羊一般冲入了辽军骑兵里,枪挑刀砍,杀开一条血路。辽军骑兵正在围攻炮垒外围,有的跳下了战马,坐在战马上的队形也极杂乱,十骑当中倒有七八骑在开弓放箭,猝然遭到宋军骑兵的逆冲,顿时溃不成军,朝着四面溃退下去。宋军防线终于获得喘息之机,苦苦支撑的宋军目睹敌军溃退,顿时欢声雷动,如山呼海啸一般。
马援、贾元振等军官趁机高呼道:“保境安民,誓杀辽贼!”
对来自州县义兵壮丁来说,保卫家园和亲族,是比驱逐北虏迎还圣上更加实在的目标。辽军入寇后,到处烧杀抢掠,令人闻之色变。富户纷纷逃亡,贫户流离失所。来自丞相府,来自州府县府,来自州学县学的一道道命令,将无所依靠的百姓从田里,从茶园里,从工坊里,从学堂里征集起来,宛如涓涓溪流汇成大江,一路送到了充满危险的战场上。许多理社出身的儒生被任命作为军官,夹在在骈四俪六的说教中,丁壮们唯一能理解的,便是一遍遍重复着的“保境安民”四个字。“打退辽贼,才能过安稳日子!”在许多丁壮心底中,“保境安民”,便是唯一能理解的大义。
“保境安民,誓杀辽贼!”
“保境安民,誓杀辽贼!”
染了不少血迹的“赵”字大旗高高飘着,赵行德勒马回身,朝着营垒上的军兵举刀示意。当此情形,无数保义军,州县兵激动无比,都一起大声喊叫起来“大帅万胜!”“大帅万胜!”许多人刚才以为要被辽兵踩死了,如今见到统兵大将勇猛,本军骑兵也如此厉害,竟激动地哭了起来,士气澎湃到了极点。
从始至终,与敌人接战的只是一小部分外围宋军,军官鼓动着那些阵后的军卒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军号,虽然并不能伤害数十步,数百步外的辽军骑兵,但宋军本身的士气却因此高涨而凝实起来。趁此机会,军官们忙将生力军充实到炮垒前方,将死伤的士卒送了下去,重新巩固了防线。
“准备——”高肃一脸紧张,望着远处重新聚集起来的辽兵,“开炮——”
“开炮!”
“开炮!”
随着炮长的号令,十几门炮点燃了引线。
辽军吃了亏,反应极快,几乎片刻之后,便有将领集中了两千骑兵,气势汹汹地朝着赵宋军骑兵猛扑过来。一但被敌军缠住,恐怕就是死战到底的结局。远处的步军大阵,保义军左右军的将领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上,陆明宇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边,恨不得立刻带兵杀出去,但未闻进兵的战鼓,也只能凝立不动。他忍住了回身去望“岳”字帅旗的冲动。镇国军的军纪,临阵回头者斩,保义左军现在暂时与镇国军合为大阵,即使以陆明宇身为统制也不敢以身试法。
“轰——”
“轰轰——”
黑沉沉的炮弹呼啸着朝远处的辽军而去。
“走!”赵行德回头看了看惊慌失措的辽军骑兵,一拨马头,带着骑兵毫不恋战退回营垒之内,这一回,所过之处的宋军欢呼之声如山呼海啸一般。保义军军的骑兵以寡击众,但仗着炮垒甬道四通八达,又有火炮轰击的配合,从内线机动如神出鬼没,个个奋身杀敌,辽军士气为之一滞,再没有刚才压着宋军的嚣张气势。保义军骑兵越战越勇,杀到后来,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仍然不停从各个方向出击,搅得辽军攻势大乱,到了后来,本方的骑兵一出现,守卫炮垒的宋军便欢声雷动,声势大涨。
“该死的,南蛮骑兵吃了什么药?”速不台懊恼的骂道。
宋军骑兵搅乱辽军攻势后,再次退去,辽军骑将追之不及,大声呼喊着“放箭!”“放箭!”
这一回,赵行德的运气似乎被挥霍一空,也许是马力不济,他退得稍微慢了些,而炮垒上的火炮轰击又慢了一些,辽军骑将所发的鸣墒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紧紧盯在背后,无数的箭矢追逐着在赵行德的后背,几乎转瞬之际,他身上已插了七八根箭矢。若不是他甲胄坚固,只怕早已被射杀当场。
“好箭!”连远处观战的铁木哥都兴奋的大吼一声!
辽军射杀敌军主将的箭矢乃是专门的断头破甲箭,就算这赵行德身披着厚甲,这几箭也够他受的。而看到这一幕的宋军诸将无不心头一紧,连枢密使岳飞也举起了右手,他明白赵行德对军心的重要性,此人一旦有事,他也顾不得能否重挫敌军,步军大阵必须压上去,免得全军崩溃。炮声轰鸣,杀声震天,战马嘶鸣,箭矢破空,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倒地身亡,每一刻都有人大声呐喊着冲向前方,但这在一刻,无数的目光落在了赵行德身上。
几支箭矢穿透了赵行德铠甲,并未伤及要害,重箭强烈的冲力让他马上晃了几晃,赵行德稳住了身形。他回头看了看,辽军骑兵尚在数十步以外,忽然勒住了马匹,周围十数骑骑兵不知何故,也簇拥在他身旁,赵行德忍痛折断身上的箭矢,抽出横刀,朝着对面示威似的挥了挥。若是一个普通的骑兵,这个举动是毫无意义的,但整个战场瞩目的他突然如此,却令战场仿佛安静了一瞬。
“这人疯了!”萧向升皱着眉头,“他想寻死吗?”
但是,炮垒上的宋军却在一瞬间理解了赵行德的意思,高肃、杜吹角、马援、贾元振、钱深等将,几乎在同一刻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将军万胜!”“保义万胜!”比刚才大了足足数倍,宋军高呼酣战之声,直冲云霄。“轰——”“轰轰轰——”蓄势已久的火炮也震天动地地吼叫起来。
赵行德这才拍拍坐骑,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回营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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