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看着我，似是有所踌躇，片刻方道：“明日是天火？”
我点点头，心下疑惑，上次写给细作的绢布中提到了“天火现”，飞羽也很清楚，不知他眼下为何有此一问。
“已有连续三日天谴降临，土方卜师定然有所准备，天火之事……他亦能占卜得知吧？”飞羽声音沉沉，如同落入水中的冰块，有着惊人的冷静。
我有刹那的失神，他竟然在关心占卜之事？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异样，飞羽浓密的蚕眉拧成川字：“我记得之前已与你说过，我不喜欢由卜师来主导战争，所以我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因为任何疏漏导致前功尽弃。”
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桀然傲气，冷冷瞥向他道：“将军大可放心，就算土方卜师算知明日天象，也同样逃不过天火劫！”
飞羽一阵沉默，半晌方道：“既然你有把握，那明日我便等着好消息。今夜早些休息，养足精神。”言毕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禁不住咬牙切齿，最后这句话，看起来那么亲切美好，怎么听起来就变了味呢？
第二日午时，当惟阳准备好马匹，天色已经阴沉下来，浓黑的乌云大片压下，难得的显出闷湿之气，及至天际，灰黑色中隐约透出一抹薄而浅淡的橘红，显示一场大雨雪即将来临。
我翻身上马，与惟阳策马奔驰在这空旷的天地之间，很快便绕过土方大营，远远地来到了北面平原上。风开始渐渐变得狂野，云层亦越来越浓密，我咬咬牙，一挥手，惟阳取过风筝，帮着我一起在这原野之上高高的放起来，一只、两只、三只，待到三只风筝都飘在半空中时，我开始紧张的观测天象，默默的计算时间。
接下来，我们即将面对的是雷电，是这大自然中最狂暴的力量。以风筝引雷电其实是奇险之法，若是稍有差池，恐怕今日便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云际开始翻滚涌动，渐渐往这边聚集而来，就是此刻！我猛然松手，风筝立刻顺着北风往南边土方军营飞去，三只大鸟逐渐化成三个小黑点，突然，雪亮的闪电将天幕撕开一个大口子，随后炸雷惊响，天空中迅速多了三个火球，直直的往下坠去，不过眨眼之间的功夫，便见土方军营中有火光升起。
成功了！我兴奋得想要尖叫，这是一场赌博，而我终于赌赢了！正当我放声大笑时，惟阳的声音在耳侧冷静响起：“原野上没有遮挡，我们还是马上返回吧。”
我这才清醒了几分，听着远处似乎已有噼啪响声，面色不禁一变，不会是冰雹吧……利落的上马，我们二人再次开始狂奔。
这一阵雨雪来得猛烈，持续时间却很短，只是天色阴暗，灰白的云层始终不肯散去，我四处看了看，确认明日不会有大冰冻影响战争，这才放心的回营休息。
申时初上，火之天谴的消息终于传开了，我不急不慢的往中军帐而去，一路听到议论纷纷：“那可是三个火球呢！土方这次可真是遭天谴啦！”
“你们想想，这冬天打雷那么少见，这次竟然就被土方赶上了，还降下天火，这不是老天发怒还能是什么？”
“要我说啊，土方就是得罪了神明，这次等着看好戏吧……”
我抿唇淡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很快便来到中军帐，掀开帘子，所有副将校尉连同惟阳均已到齐，只等我了。
飞羽威严道：“如今天谴已去其四，按照军师的意思，明日便发动总攻。”说到这里，他先转向我道：“方才雨雪过后，我检查了各将操练的阵法，军师所要求的几种变化已经大成，一会军师可要亲自查看？”
我想了想，还是颌首应道：“嗯，这两日我忙于其他事务，未见大家操练，一会此处事毕，我还是看看众人操练阵法的情况，明日配合起来也娴熟些。”
飞羽略一点头，目光在帐内扫视一周，交待道：“今夜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你们要好好操演阵法，由军师检阅，若还有不甚明白之处，要及时向军师请教。”
“是！”帐内铿锵一词，众人的态度皆十分恭谨。
飞羽的眸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继而又问道：“关于明日总攻，军师究竟定在何时？”
我平静道：“巳时。”
“军师这边其他事宜是否已布置得当？还有需要交待的吗？”
我摇摇头：“阵法已传授给诸位，伏兵则由羽将军统一安排，我这里没有需要交待的事情了，看看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这时，帐内响起一个声音：“军师此前预言的是五行天谴，如今才有土、木、水、火四道天谴，为何明日便发起总攻呢？”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金之天谴，明日阵前即可见分晓。”
见众人再无异议，飞羽沉声道：“今夜除必要巡查外，都给我好好休息，明日辰时末在北操练场集合。”
众人齐齐应是，很快散去，我从飞羽手中取了五色令旗，与惟阳一道前去检阅阵法操练情况，等全部忙完才发现未用夕食，肚子已经发出抗议之声了。
我与惟阳急急的往回走去，却在路上撞见了飞羽，他看到是我们，转身向这边走了几步，来到我跟前。
尽管已是夜幕降临，我却依然感到这如山墨影压至我头顶，沉重窒息。惟阳上前一步，侧身挡在我面前，面无表情道：“羽将军还有何事么？”
飞羽看着我，低低问道：“连这罕见的冬雷，军师都能提前预知么？”
我鼓起勇气抬头，与他直视道：“没错，这便是占卜之功。羽将军或许不屑巫卜之术，但正是这巫卜之术能够占天卜地，关键时刻扭转乾坤！”
一刹那间，我仿佛在他的眸底看到了某种刻骨铭心的情感，然而稍纵即逝，又迅速被他很好的掩饰起来。这让我想起了前几日他对我说过的一番话，我可以分明的感受到，他的心底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被经年累月的腐蚀着，永不愈合。那么，究竟是怎样的陈年旧事，让他对占卜之术有如此深的成见与厌恶？
惟阳说了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只沉浸在这一思绪中，怔怔的随他脚步离开。走出几步后，夜风送来了喃喃的低语声：“当年……是你……该多好……”
我猛然转头，却只见月华如水，安静的映照着那道山岳般沉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