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梦·玉色溋 卷四 星纵天寰 关山魂梦 之四

作者 : 苹舞

惟阳的面上有些不自然,他别过脸去,没有说话。我的目光转向之羿,他一向敬畏惟阳,此刻见我如此眼色,顿时十分为难,看看惟阳,又看看我,最终选择埋头做鸵鸟。

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见众人皆一声不吭,索性站起身来,直直往门外走去。

“娘娘,”就在我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惟阳的声音低低响起:“郅湄将军在血祭白曲英魂……”

血祭!这两个字仿佛染着漫天的红,瞬间印入我的脑海。迟疑着转身,我不敢置信的颤声问着:“血祭?拿谁血祭?”

“羌方的一千俘虏……”

“不!”我大惊失色,来不及细想,直直的抬脚向外跑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皓腕被牢牢钳住,我用力挣扎着,脑海中却是茫然的空白,惟阳沉痛的声音有力响起,一字一句敲在心头:“别去!血祭本是战场上的惯例,郅湄将军此举并无逾越!更何况……白曲城差点因羌方而亡,此次的俘虏注定无生还之可能!”

我的心底生出无尽的悲凉之意,转眸看着身边这个刚毅如山岳的男子,缓慢而空洞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惟阳定定的看着我,眸光深沉含忧,他的嘴唇微微噏动,半晌才艰涩开口:“于俘虏而言,与其成为奴隶劳苦终生,或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月兑。”

身后,月菡已开口劝解:“统领大人知道娘娘定不忍心,这才不让我们说出来,他是不想让娘娘为难啊!娘娘,白曲之难由羌方而起,今日便由羌方的俘虏来终结,这也是情理之中啊!”

我恍若未闻,目光始终只落在惟阳身上,眼底逐渐发红,声音不受控制的抖着:“你早知道此事……本来,是可以阻止的……你为何不阻止他……为何?!”我几乎是嘶喊着道:“这是一千条人命啊!这般草率漠然的对待人命,我们与羌方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言毕,我用尽全身力气甩开惟阳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冲去。

“去岁一役,郅湄将军的独子亦丧生于白曲城中……”凌冽的风将惟阳似是自语的低喃送入耳中,我生生的顿住脚,突然觉得力气被抽干,再也迈不动半步。

郅湄的独子……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位老将军挺直的背脊与斑驳的鬓发,出现了他提刀上马跃然阵前的傲骨雄姿,出现了日夜操劳满目沧桑的忠义之心……最终,画面定格在月夜下那个萧索而沉重的背影上。

我的思绪一点点凝聚,怪不得那夜郅湄的语气有些不客气,原来,白曲竟是他的伤心之地……这位子昭口中的“股肱之将”,从此便绝后了么?

惟阳趁势上前两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他低沉道:“郅湄将军年近四十方得一子,从小喜爱舞刀弄枪,十五岁时,血气方刚的少年坚持要上阵杀敌,郅湄将军拗不过,便将他先放在白曲守城,想着这小城平静,不致负伤早逝……”

我的怔怔的站着,冬日的寒气从脚底漫漫而上,仿佛要将我冻成雕塑。月菡从屋里取了一件金丝雀毛外裳,将我紧紧裹上。我无意识的拢着披风,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全身都已麻木,方才轻声开口:“我要去看看。”

惟阳的眸底弥漫着无边的哀色,看着我的目光怜惜近乎恳求,我却只是扶住月菡的手,僵硬的迈着步子,缓缓的向西城头走去。

雪色四下蔓延,本是最纯净的色泽,此刻却衬得天空更为灰白。淡淡的血腥味零落飘来,我不禁仰头,怆然的看着天上的亡灵。去岁一役,为宁静的白曲城带来仇恨,而今,这皑皑白雪能否化去心中的怨气,解开冤冤相报的无尽轮回?

见到郅湄时,血祭已经完成。茫茫雪地上,一片刺目的红,血与雪交映,如同漫漫彼岸之上妖娆绽开的曼陀罗花,印刻着永远不能回头的浓烈悲凉。

郅湄笔直的立在城头,历尽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我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只觉得面庞冰凉,直到月菡帮我拿来帕子洇去泪痕,我这才发现,怔然之间,自己竟已泪眼满盈。没有过多的言辞,我一步步走下城头,原路返回,却在行经一座草屋时,意外的听到了格格不入的笑语。

“……大快人心!舅舅还说今日要烧肉吃呢!”

“你可算是为父亲报仇了!”

“才不是呢!我要自己在战场上杀了羌人,才算是为父亲报仇。”

“你真厉害!”

“那是……军师娘娘说了,等我跟着夫子学好了,就让我上战场当将军!”

是洛长刀!我下意识的敲门,然后进屋,看着他兴奋得通红的小脸,我不由得有些恍惚,许久才问出心中的话:“今日血祭了这样多的羌人,你不怕吗?”

十岁的孩子双眼明亮,毫不避讳道:“不怕!他们打我们,便要拿命来抵!”

“可是,他们并不是去岁攻打白曲城的那些羌人……”

这次,是长刀的表弟抢了话去:“都是羌人,一样的!”长刀似乎不满被比他小的孩子抢了风头,忙忙的挺起胸脯道:“我们是大商人,就要杀羌人!他们跟我们不是一伙的!”

看着孩子们鲜活的眼神,我久久的说

不出话来,子昭曾经的言语在耳边响起:“唯有战,才能和,唯有一统天下,才能守护天下!”时至今日,我终于彻底的明白了他的意思……稚子天真,战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你我之分,唯有天下归一,方能打破种族地域之限,开创真正的清平盛世。

见我没有出声,跟在身后的惟阳忙鼓励了孩子们几句,而后将我引出了门。似是要打破我周身的沉默,他有意的引开话题:“听方启副将说,郅湄将军失子后悲痛不已,其夫人更是卧病在床,恹恹不起,而今我倒想起个法子。长刀这孩子十分伶俐,又一心向武,不若让他认了郅湄将军为父,双方都有个依靠。”

我收回飘远的思绪,不辨喜怒,安静道:“此事便由你去联系吧。”

*

注:关于文中的血祭,根据文献记载,商代流行人殉祭祀,多用于墓葬,也有出现在战争和重大事件的祭祀活动中,是比较残忍的一种制度。

另外,下一大章,将属于心采与银面玉修罗,呵呵,大家有木有期待呢?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商梦·玉色溋最新章节 | 商梦·玉色溋全文阅读 | 商梦·玉色溋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