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倾巢般一夜涌来,飘飘摇摇,纷纷扬扬,从天空上飘然而下。
官华胡同,被称为京城最为华丽的住宅胡同,一顶轿子行走其间。红缎作帏,辅以垂缨,粉红色的轻纱轿帘挡尽轿中风景,却挡不住众人恭敬中带的惊羡。
正当众人还在为什么人的排场这么大疑惑时,一个粉衣女子自轿子中一跃而下,清脆的声音有着焦灼的躁动,她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诸葛府三个大字,冷傲道:“快开门,我要进去!”
目不斜视的侍卫冷笑一声,在诸葛府还没有人敢如此大胆,不过着怒容在看到女子的容貌后,纷纷变成了惊恐谦卑:“公主,恭迎公主,恭迎公主。”开门的管家紧随其后,跪在地上低声道:“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滚开,谁有兴趣听你说这些。”一脚踹开挡在地上的管家,瑞雪大步走向门槛。
“世子刚刚入宫,并不在府中。”快速的说了这一句话,管家赶忙低头,在这个时候,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
“谁要找他啊,本公主找的是无尘。”转头冷看了一眼管家,瑞雪淡淡道:“你带本公主去无尘公子的宅院。”
“是,是,是。”擦了擦汗的管家,一瞬站起,快步带着瑞雪向前走去。
仿佛是一昔间变成了如此模样,鹅毛般的雪花加在黛色的苍穹,散下片片花瓣,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如烟轻盈,若银洁白,大地已经被这轻柔的雪花轻轻的覆盖了一层。每一片雪花都轻柔地盘旋着落下,成了大地上一层雪的一小部分,每一片雪花又汇成了让大地银装素裹的美景。
“无尘,无尘,你在吗?”冰溜子像透亮的水晶小柱子,一排排地挂在房檐上。瑞雪挥别了管家,敲门时却听不到里面一丝声响。猛然打开门,却发现里面空冷清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般。一种说不出的恐慌袭上心头,他不会走了吧,不告而别了吗?
今早碰到夜大哥,他说无尘会走,会很快离开,那种无法言语的痛袭遍了全身。可是他怎么可以走呢?她还没有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她?还没有问他要不要娶她?她怎么可以走呢?
失魂落魄的自屋中走出,却在转身的瞬间瞄到了远处梅树旁的身影。腊梅雪衣,欣长之影,漫天的白色几乎令他与天地融为一起,唯有流泉的秀发飘扬在寒风间,划出纷繁的弧度。
惊喜自黑眸一瞬绽放,瑞雪快速的跑到他的面前,想快点告诉他,朝政上的紊乱不稳让皇兄忙的焦头烂额,她或许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利;她想快点告诉他,这辈子她只喜欢他一个人,如果他愿意,他愿意带她走,即使让她背负骂名,即使让良心受到谴责,她依旧会随他离开。
可是他怎么了呢?为什么那时时带着浅笑的唇角,拉平了弧度?为什么那双漆黑如墨,可以照亮人心底的黑眸黯淡了呢?与之相同的烦忧月兑口而出的话语尽数抿于口中,瑞雪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衣角,低声道:“你是在不开心吗?”
仿佛是没有感觉到身旁已经有人的存在,亦或者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愿开口。无声的沉默蔓延在四周,树下的男子仍没有回话。直到过了许久,过了很久很久,呆愣的男子才回过神来,淡淡的看着瑞雪,轻声道:“陪我看看这梅花吧,瞧,它们开的多美。”
诸葛府一切按照诸葛夜的喜好来布置,整个园中盛开的最多的便是竹林,其他的花朵本就少的可怜。傲雪腊梅,无尘所在院中,也不过一株而已。可是那个身处苍茫大雪,一身孤寂的男子,却倚着梅树,拿着梅枝,让她瞧这梅花的冷艳。
瑞雪叹了一口气,好像自月姐姐受伤以来,所有人都变了。宫中,皇兄变得暴戾狂躁;宫外,夜大哥失去了清冷;而现在无尘也变得如此孤寂冰冷,这到底是怎么了?
受伤了吗?又再一次为他受伤了。轻轻抬手,修长如玉的双手似想碰触枝端的梅花,可碰触的前一刻又颓然垂下。那黑眸仿佛夹杂了无尽的深沉,只看便让人郁结暗生。不过最后只化为了清幽的叹息:“公主,此刻前来诸葛府,有什么事吗?”
“我…我…”猛然抬起头,瑞雪闭目道:“你,你可愿娶我为妻?”
那破釜沉舟的决心中含有的深情与不悔,那既带期待又害怕的执着于痴然,显露于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霸道,以及含羞娇美的容颜中,像是在风雨中开出的栀子花,流露出刹那芳华。
无尘讶然,向来无温的目光投射出清晰而又迷茫的目光,扫向她的片刻,薄薄的唇角露出了真心而又怜惜的笑容:“雪儿,你是个值得让人爱的女子。可惜——。”
他的声音极轻极淡,仿佛风吹过便了无痕迹,可是那张始终像隔了一层雾般,朦胧飘渺的容颜,第一次在瑞雪面前露出了真实的情感。那如水的缱眷,那甜蜜的苦楚,那无怨的深情,那执着的守护,昭然了他的情感,昭然了他的拒绝。
他说:“你不属于我,而我也不属于你。”
“你不属于我,而我也不属于你。”
这句只有短短十二个字的话语,这句明明不是很犀利,却像是利剑刺入人心口,让人无法喘息的话语。整整的让大韩国无双尊贵的公主记挂了一生。
即使在不久后,她按着韩睿帝旨意,风光的嫁给了当时盛极一时的宇文世家宇文极,即便是日后丈夫真心疼惜,百般疼爱在很多人看来,应属美的家庭中;即便是在那个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的国家中,仅存的幸福与安定。也没有抵消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遗憾与悲伤。直到死,在儿孙面前,她吐出的也并非最后的遗言,而是这短短的十二个字:你不属于我,而我也不属于你。
雪悠悠地飘着,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夜晚即将侵袭,夕阳的残光释放着最后一丝寂寞。盛满霞光的天际,映红了整片天空。偶与苍茫白雪映衬,越发的柔和绮丽。
那一刻,幽阁中真正是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起雪花,簇簇飞落;只有梅树摇曳,翩然飘地;而那两人,一个流连梅枝,一个泪流满面,雪光掩映,处处苍茫。终于她机械的转身,唇角的苦笑承载着胸口的冰冷,漫漫走去。是她载着满满的深情寻他,追他,逐他;也是她伤心悲苦的离他,远他,最后无他。而他却从未动过,就如背后的身影,欣长而挺拔,风姿而绰约。
幽园香径,落满冷艳梅,几番风雨,送走丽春光。昙花一现,咫尺天涯;谁人看雪花漫天,谁人孤影难眠?
琴瑟幽怨,红尘滚滚缘,清泪涟涟,风笙夜朦胧,为你挡尽天下芒,哪曾想一夜枯荣,弦乐却断。谁人暗影垂怜?谁人梦凝似真?
月下相依皆为幻,与君相伴终成梦,箫声哪及心之动,怎忍看嫣红片片,落红如残花。谁人午夜梦回,痛难抑?又是谁人月满西楼,独伤悲?
万万里苍穹,年年欢离合,驭风弄影,谁人与共?风雪傲人,谁人与我双宿双息?问苍天,此生何意?落英缤纷处,他独享一世孤寂,只为梦中神女。
雪照之光,琉璃洁凈,直到白雪皑皑的天地,在看不到那个执着的粉衣少女时,那个温润优雅的公子才露出了淡淡的一笑。
那展颜一笑,仿佛看遍了千山万水,千帆过尽,看尽了悲欢离合,贪嗔痴念,却在看向手中梅枝的瞬间,闪过一丝柔和的光彩,朦朦胧胧,如雾如霭,仿佛漫漫红尘生长出一朵冰雪莲花,有一种稀薄而纯净的温柔……
慢慢地,慢慢的他抚模着腊梅。
白衣如雪,雪衣雅洁,傲立孤寂的清影,不悔的等待着,带着焦灼的渴望,等待着另一支的苏醒,等她一点点发芽,开花,结果,最终到达与之相同的情深。
从此,舞墨杨柳,挑灯砚墨,手执素壶,相偎相依。
可是如今,他却只能在漫漫长夜,暗自压抑着他的渴望,腐蚀着他的内心,消散着如水的苍凉,直至破茧成蝶,飞过彼岸。
月如水,风华褪尽,黯之光彩,沉埋不甘,掩盖黑暗;却又在来年的春际,萌发出希望与等待,在无悔的追逐,耗尽一生的姻缘,哪怕终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