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图老爷子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突然回来。文毛秋什么都没给他说,但这排场已经什么都说了。他文家隐匿了二十年,憋屈了二十年,他自知就算这样还达不到和对方叫板开战的气势和能力,但是自己儿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他很欣慰了,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台面上,自己的这个儿子不用再东躲西藏了。所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自己不是还有个飞扬跋扈的孙子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看似飞扬不羁,其实只是表面,真实的一面,连他都没见过。但是他深信不疑,因为那次小八卦和风不素下完棋,风不素就给他说了一句话:策得辄行,应变无穷;虽在闾里,心存董正;羽翼满丰,横绝苍穹。第一句,郭嘉说曹操战袁绍必胜,有谋略;第二句范晔《后汉书》中评岑晊,有大志向;第三句《鸿鹄歌》的变种,有帝王之相。一句评价高于一句评价,让老爷子很受用。但是,风不素知道老佛爷对这些好听的不受用,他对老佛爷说的则是:毁国之符,乱邦之迹。
“我爹娘在那啊?爷爷”,仿佛时光倒流,耳边又响起了小八卦的开口时说的第一句话,老爷子想到了小八卦六岁时说话的那双眼睛:眼睛湿润,灵动,深邃,让人心疼,看一眼,陷进去了,发现里面是无穷的黑暗,一个倔强的孩子边流泪边往前行。从眼睛里走出来,你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文黄图想着自己孙子多年来受的委屈,向着小屋走去。
村西头的大院里,老太太指着跑出去的风茶对儿子说:“这是风不素家的闺女,有时间去和你亲家坐坐吧。”文毛秋看着自己的儿媳妇跑出去,点头表示满意,走了出去。
风老佛爷心疼儿子,一晃20多年过去,小八卦的妈妈也去世了20多年。这些年来,自己儿子找个知根知底,问寒问暖的贴己人并没有什么不对,悲伤怎么说都不能一直下去,日子还要过下去。他对眼前这个女人说:“这么多年,也多亏你照顾我们家五难,我老太太要谢谢你啊。”说着把自己手上戴的佛珠手链摘了下来,让典雨梧拿着。
典雨梧没说话,心想,自己男人的小名叫“五难”,真新鲜。他们文家都喜欢带数字的名,怪不得给闺女只起了个小名叫十七。她认识文毛秋的时候,才十七八岁。自己等了近十年才得到了自己的幸福。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在屋里谈论着,文十七这个丫头片子是个鬼精灵,眼镜扑闪扑闪的看来看去。老太太累了,喊了一声“四象”,让他腾出个房子,让这娘俩住下,自己回房休息。
文毛秋走出来,在院子里和周锦昌老爷子寒暄:“周老爷子,没想到你也来了,真想不到,多谢你了。”
周锦昌笑道:“前几年刚退下来,闲来无事,这边有你家老爷子老太太,还有项老头,还有书呆子风不素,能聊天,能下棋,还能做学问,再说环境也好,来这边我求之不得啊。”
文毛秋没再说别的,坐下开始喝茶。他知道,当时抗战,家里两位老人救过两位奇人,一个是项御马,当时老爷子还是30多的大汉,为了救他的命,背着他跑了百里地,一个就是周锦昌,当时只剩一口气,是家里的老娘叫人把他抬回了家,小米粥伺候着才缓过一口气。两人一个武一个文,都是沧海横流下显出英雄本色的奇才。
周老爷说:“刚才进去的叫风弦秋,和八卦一般大。只不过老太太当小儿子抚养,所以比小八卦辈分大,倒是和你平辈了。呵呵。”老爷子没说另一层含义,那就是有个年龄相仿的长辈压着小八卦,小八卦才不会像极了自己的老爹。想到这,周老爷子不禁佩服起这位老太太。当年自己虽然是个书生,但是恰逢战乱,自己那身装扮怎么看怎么像叫花子,没有人愿意施舍一粒米给他,这老太太是大善人,但更会识人啊。
周老爷子说:“听项老爷子说,当年你抱着小八卦进山,本来就有伤,走夜路又遇到了狼,一场恶战下来,伤的不轻,但是放下小八卦就走了,这些年也不容易吧?”
“还算过的去,当时自己太意气用事,得罪了不少人,都想要我的命,奈何我命硬,他们拿不去。一晃二十年,主要是怕给老爷子老太太惹麻烦,才没敢进山。没想到,都老了。我也老了,呵呵,说这话您别笑话啊,周老爷子。”文毛秋笑着说。
周锦昌也笑道:“当初那个跪下给老头发誓说,不混出个人模狗样绝不回家的人呢?你要是老了,那我们还有脸见人?早就应该早个棺材躺进去,等着你们钉钉子下葬入土了,呵呵”
两人寒暄,周老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笑着说:“给你讲个故事,你当笑话听,我也是听着项老爷子说的,那天你一走,老爷子就赤手空拳进了山,说‘一群山里的畜生都欺负起他们文家来了’,老爷子倔强的要死,带着锦州红进山,一人一狗杀了四匹狼,还抱回来个小孩,就是小四象。我是无神论者,也不禁觉得这也太传奇了,呵呵。”
文毛秋一听这话,感情老爷子虽然倔强,但也是舐犊情深。还赤手空拳进山给自己报仇。不禁感叹,那时候老爷子五十多,功夫还这么了得,现在想想,就算是项老爷子,那也不一定能赢了自己的老爹。
他打了个电话,让等候在文家大院门口的人去买了东西。拉着周锦昌去了风不素家喝酒。自己的亲家怎么都不能忽略了。而儿子那边,有老爷子在,什么都得慢慢来,反正自己不急着走。
文家大院里,小八卦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掉眼泪。小时候犯了错,大冬天被老爷子月兑光了跪在结了冰的井边,他都没掉一滴泪。更别说挨老爷子的老烟锅抽打脊梁。唯独他每次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抽屉,拿出爹妈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他才会偷偷地抹眼泪。这算不上坚强,他之所以把村里搞得鸡飞狗跳,在学校里惹祸闹事,就是为了放浪形骸,不让自己去想自己的父母。这些苦恼孤独,思念,又有谁知道呢?
老爷子文黄图走进来,看着自己的孙子正在看着照片发呆,脸上还挂着泪痕。他走过去,坐在床边,说;:“八卦,都怪爷爷,当初你爹把你放下就走了,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是我让他混出个人模狗样,才能进这个家门。所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没敢回来,这不怪你爹,怪我。”
文八卦想起小时候,每次从街上走过,村里的小孩,娘们小媳妇,都会在背后议论他这个没爹没娘的女圭女圭。他和小孩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打完之后还是自己难受。他说:“爷爷,没事,我不怪他。”
老爷子放心的舒了口气出去了。心里想着:小八卦也长大了。
风弦秋受老佛爷委托,晚上的时候也过来找他。两人走出门去,爬上了村口的麦垛,看着行云山林遍地的月光流淌,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快乐时光。
风弦秋先开了口,说:“记得小时候,别人骂你没爹没娘,骂我是山里没人性的狼孩,咱们两个你出注意,一块打架,让他们再也不敢说半句。但是说到心里的话,又怎么抹的去?别人的嘴不能说话,看咱们的眼神不一样能说话,让咱们后背发麻?八卦,我一直都听你的,今天你也听叔一句话,有爹总比没有强。”
风弦秋说到这,不由得掉下泪来。小八卦还能看到自己的老爹,他呢?从小就被人扔进了狼窝,虽然老爷子说,当初是狼害了他的爹妈。但他总是不愿相信,在他心底,他倒是宁愿当初是父母抛弃扔了它,现在还活着,等有一天能看到自己的亲生爹妈。
文八卦一直想着自己的悲伤,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四象叔比自己更痛苦。他把手搭在了四象叔的肩膀上,说:“四象叔,你别哭,咱们虽然是叔侄,但是却更像亲兄弟,那天晚上,你说我变了,我今天给你说,我小八卦再变,对你也永远不会变,你永远是我的叔。”
文八卦应该还有更好的语言来安慰,但是也不管太多。两人从小时候聊到大学,聊到月亮挂在树梢,悬于中天,偏向西南。睡在了麦垛上。
行云山一处农家小院里,一位老人还有两位中年人正在对月成六人。风茶给他们端茶倒水,知道在座的这位是文八卦的老爹,自己的老公公。她有所惊讶,心里一边想着怎么才能表现的矜持温婉,勤劳能干,一边还想着自己的小情郎文八卦这时候是个什么心理状态。给三位长辈倒酒端茶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勉强的微笑,掩不住心中的担心。看他们三个吃喝的差不多,她抽了个空跑了出去。去了趟文家大院没找到人,跑到村头看到麦垛上两人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农家小院里,文毛秋说:“不素哥,没想到咱们能成为亲家?”
风不素喝的明显有点高,瞪着文毛秋说:“怎么,我家小茶还配不上小八卦?”
“你这是哪里话?咱们能成为亲家,那再好不过,我还等着抱孙子呢,呵呵你说是吧,周老爷子。”文毛秋笑着说。
周锦昌说:“我和不素认识的时候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才30多,当时想请他去报社那边当个总编,要是听我的,估计现在就是行云山tc市报社的党委书记了,如果圆滑点,我保他进宣传部当常务;但是他不去,我觉得那是文人的高傲,你日子过不下去了,以前的穷书生不照样流落街头卖字卖话么?没想到还真能坚持下来,品性学问都让我佩服啊,从这一点上看,也是个倔脾气,和你们家倒是很相像。”
文毛秋说:“他就是个书呆子,有书看就够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请求啊,不素哥,这次我回去,准备把你闺女带上。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他跟着我。你放心,绝对带坏不了。”
风不素酒喝得多,但是脑子还没糊涂。一听这话,没有细想,直接答应了下来。文毛秋的话是在打消他多年来的担心,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闺女以后降不住文八卦,会吃亏,现在有人愿意教导,那肯定愿意。而且自己的闺女又不笨,跟着老佛爷又学了这么多年的人生大道理,就差出去走走,增加点人生阅历,自己出去他不放心,有高人领着那是再好不过。好风凭借力,等来日,自己的闺女必定能成为行云山的一头凤凰。他心里笑道:你小八卦以后是条龙,翻云覆雨龙行云层,我闺女就是条凤凰,凤鸣岐山,吐出来的火焰不一定让天下太平,但是能让你在家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