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吊死过人。不是早年间春花就吊死在这里吗?
树旁冻死过人,不是孤苦伶仃,无人照顾,安平他爹冻死在这大槐树旁吗?
历经沧桑岁月的大槐树,或是受够了气的媳妇,或是让生活挤兑的没了出路的汉子,便来这里寻短见。一根麻绳往树上一搭,也不知吊去了多少孤魂野鬼。
今晚途径此处,赵佳乐觉这里阴气太重,心里总感到发毛,糁得慌。
好在今晚是明月当头,又有钱劲做伴,心里还算踏实。
快到那棵大槐树树下时,赵佳乐有意放慢了脚步,等身后的钱劲跟上来。不想钱劲尚未到身边,前面的大槐树树下突然冒出了一顶高高的纸帽子,纸帽子下面是一张灰白的大脸,脸上的眉眼鼻子模糊不清,却张了血盆大口,口吐血红的长舌头直抵胸前——鬼!
赵佳乐本能地感到是遇上鬼啦,是一个摄人魂魄的吊死鬼。
一阵风吹过,不由让赵佳乐打了个冷战。接着就听到了颤微微的话声:过路的听着:“我是钱……钱……劲。想活命,就留上的钱财,要不,我就抓你做“替死鬼”……”
话声断断续续,底气不足,婉若游丝,却声声侵人骨髓,让赵佳乐不寒而栗。
恰这时,钱劲到了身旁,用手想去抓他的胳膊,想借此壮壮胆。可钱劲没理他,没让赵佳乐碰。
而是上前几步,一把抓了“吊死鬼”的胸脯喝道:“你刚才说你是谁?敢在说一遍吗?”
“吊死鬼”一下瘫软在地,直给钱劲磕头叫爹。直到钱劲怒不可竭地喝了声“滚”,才如蒙大赦般地“滚”了。
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似漏网之鱼,到像是它遇上鬼了。
好个钱劲,居然把鬼给吓跑了。
赵佳乐差点就要拍手叫好了,却发觉钱劲阴沉了脸,忧心忡忡地说:“咱们走吧!”
月亮不知啥时候钻进了云里,看钱劲阴沉着脸,赵佳乐的心里同时蒙上了一层迷茫。
进了镇里,钱劲停了脚步说,他已不在镇上住了,说:“不再陪你进去了,就此和你道别,我在镇西头盖了新房,我绕道过去,你走吧!”
赵佳乐穿街过巷的脚步声,惊起了一阵狗叫。先是一两家狗叫,紧接着就是全村的狗一起吵嚷。
等赵佳乐伴着狗叫声进家时,丫头妈正好站在门口张望呢,她是听了狗叫出来看动静的。
赵佳乐喊了声“妈”,冷不防地吓了丫头妈一跳。
丫头妈责备了一句“冒失鬼”,便开始抱怨不该黑夜里赶路,也不知给家来个信,让你丫头去接接,让人不放心……
赵佳乐看见岳母不像有病的样子,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过招呼。问吃过了吗?
赵佳乐说来的急,晚上饭还没吃呢?
进了屋,和岳父说话的空,住在西院的石屏听见赵佳乐来了,就过来见面到招呼。
岳母忙着给赵佳乐做饭,石屏陪着他闲唠些家长里短。东拉西扯之间,赵佳乐便有意把话头引到了钱劲身上,说钱劲今天还钱了。
不料没等石屏搭茬,在一旁的岳父抢了话头拦到:你俩没事闲着提他干啥?
女婿说:“今晚我和钱劲搭伴一起回来的,可到镇东头时他却说不在镇里住了,他是不是在镇西盖了新房……
没等我把话说下去,石屏的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就听进屋的岳母说:“别瞎说,一准是你黑灯瞎火地认错人啦。”
停了一下,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丫头呢?这个死丫头到哪去了,这么晚了也不会来?”
看来是担心丫头出什么问题。
丫头妈差遣六丫头到我家去看看,把她喊回家。她知道丫头只会在我家,只是担心回来的路上出状况。
石屏的神情和岳父岳母的话让赵佳乐感到莫名其妙。他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认错,我俩又说又唠地走了一路,他还还我二十块钱呢。”
此时,屋子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似的,谁都不说话。
这时,六丫头走出门没多会,就碰到往家来的丫头。
丫头和姐夫打过招呼。
家里人见丫头回来,紧张的神情也没变得松弛。
丫头不明什么原因,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见石屏神色慌张地起身关上屋门,回来,并压低了嗓子悄声告诉对赵佳乐说:“钱劲早在两年前就没了,是在老槐树上吊死的。并且死后埋在了镇西坟场里。”
这回轮到赵佳乐吃惊不已,一时转不过弯来。
饭熟了端上来,丫头妈催着女婿吃饭,可赵佳乐还在呆呆地傻愣着缓不过神来。
丫头爹在一边说:“没事的,啥事只要是说破了,就没事啦。趁着吃饭把事都说出来,就着饭菜嚼碎咽下去,百病不犯。再者说拉,丫头大姐和你对钱劲有恩,他也不是那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人。钱劲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在我跟前叨念你们的好。说他媳妇去县里看病时,多亏了你们借给他的二十块钱啦,可顶了大事了。”
丫头爹继续说:“钱劲这孩子仁义,媳妇也懂事,会过日子,就是老天不长眼,咋就偏让她得了个遭钱的病。为了给媳妇治病,钱劲也算把劲使到家了。花光了家底不算,还拉了一饥荒。可到了也没能把人治出来。”
丫头妈说:“多好的一个媳妇呀,抛下三个孩子说走就走了。剩下钱劲,又当爹又当娘,还得从牙缝里勒着攒钱还饥荒。偏偏房漏又遭连阴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好不容易口积肚攒了点钱,又让哪个挨千刀的给偷去了。”
岳母说着就想掉眼泪。
她继续丫头爹接过话又讲:“钱劲这孩子的心缝也是忒窄,就为这么点事,就寻了短见。一个大老爷们,咋这没出息呢。过庄稼日子,谁还没拉过点饥荒呀,慢慢还呗。天总比树叶长,打竹板还翻上下呢,挺挺也就过去了。他一走倒是省心啦,可扔下三个没成家的孩子,这日子该咋过呀……”
丫头听过家里人议论了半天,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姐夫在来的路上碰到死了好长时间的钱劲。
她看看窗外,本打算现在就去请爷爷,可是……
她也害怕。
天太晚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等石屏走后,一家人熄灯休息。
这一夜,赵佳乐失眠了。
直到鸡叫三遍时,赵佳乐刚有点睡意,眼皮子刚觉得发沉,就被外边谁家传来的一阵哭声惊醒了。
丫头妈推门出去,看个究竟。
隔着窗户听见当街丫头妈和别人在议论,好像是镇里死了人,说死的人胸脯上有五个大黑手印子,是让鬼抓死的……
赵佳乐连忙翻出衣服,去掏衣兜里那钱劲还的二十块钱,可掏了半天,只掏出了一把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