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头摇着桨又回来了，桶里却还是两个人。梅甫山看了看那人道：“她怎样？”
老谢头知道梅甫山问他，忙做手势，梅老爷看得懂哑语，看了朝身后的仆役道：“拉到城外埋了。”
昱寒以为是绿漪，听了吓了一跳，忙冲上前去，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却是一个断了气的老女人。那老女人死像惨烈，歪着脖子，头侧在一边，身上已经枯瘦如柴。灰白的头发掩住了脸面，头发丛里漏出蜡黄的肌肤和一只眼睛，那只眼睛从头发里露出来，朝外死死地瞪着瞧她的人们，让你觉得她还活着。
昱寒见了一阵恶心，跑到池子另一头直喘粗气。帛寒见了，也侧过脸去不看。
梅老爷还是立定在假山石壁前，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句，“死了还不让人省心！”说完挥挥手让人把尸首抬出去。仆人们手忙脚乱地干起来。梅老爷回过头来对着昱寒道：“从前的冯妈，你可记得？”
昱寒立在那头想了想，他遥远的记忆又被唤了回来。他依稀记起从前夏天大榕树底下给他讲许仙白娘子的下人，扎着蓝印花布围兜，头上挽了个髻。记忆上了一层纱，模模糊糊，懵懵懂懂，半昧半明，让人辨不清真伪。他再朝下人们抬起的这个人瞧去，是这样一个女人吗？他摇摇头。
梅老爷道：“从前，你的眼睛是好的，腿脚也像常人一样。现在，却不能了。”昱寒听了低下头不做声。梅老爷又道：“你是被人从秋千上推下去的，你，不恨她吗？”
昱寒睁大眼看那死人，死人散着恶臭，露着狰狞的面目，昱寒用手掩住鼻，却提不起恨她的心来。
昱寒问为什么，梅老爷道：“你是个男人，你知道。她，太抬举自己了，以为自己什么，爹看的多了，会看上她？哪个女人不爱钱！她倒怪了——给她，哼，不要。非要把自己当成贞洁烈女，寻死觅活的。”隔一会儿又道：“下人们总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梅老爷说话时总透着股子冷气，和这半夜的寒气混在一起，让人觉得瑟瑟发抖。昱寒打了个机灵，看池子里头的荒岛和那一池的荷花，心里生出无限的悲凉。
梅老爷一手托着茶壶，一手叉腰满意似地对手下道：“明日里，多派些人把那花匠捞上来，装好了，拉到城外和那老货一起埋了。”说完才打了哈欠，掩着嘴巴伸个懒腰回去了。芙蓉苑里只留了三、四个仆役在那里打扫一翻，待到三更时分，才安歇下来。
第二日天明的时候，梅老爷吩咐下人们把芙蓉苑的门锁上，派几个家仆下池子捞黎向海的尸首，可是，捞了半天没有把那花匠捞出来。
梅老爷紧蹙眉头，心下暗自犯起嘀咕：这个池子不是死水，靠围墙处有一个小洞通外面的护城河，难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梅老爷想到这儿，命人将那靠墙的洞堵上。梅老爷借来一台机子把水抽干，荷花池底渐渐露出端倪，一块块淤泥黑如墨碳，人脚一踩一个深坑。下人们找了四圈，连荷花秆子也砍了，只寻到了绳子和绑人用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