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西城的妓.院加起来就有一百多家,却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可幽兰院却是个中翘楚,是远近驰名的销金窟。门前车马喧嚣,里面的装饰更不马虎,说是雕梁画栋一点儿也不夸张。而能够坐定幽兰院的女人,也并容易。就拿云烟来说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无一不精。要知道来到这里的很多都是达官贵人,连行酒令的时候也是要讲出个门道儿的。
屋子里的座钟机械的敲响,正坐在镜前细细描画着眉毛的云烟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这是她一天中最忙碌时间的开始,而城中的夜色也才刚刚降临。
外面人声鼎沸,不时的可以听到姑娘们扬声在招呼自己的客人。
他今天会不会来呢?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她了。
云烟有些愁眉苦脸,镜子里的女人依然是她,又好像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她早先的一些事,其实很早就被卖到幽兰院,那时候一场大旱,爹死了,娘背着她远嫁他方。她还不知道,在家傻傻等了好久,水也喝完了,吃的也没有了,才知道害怕,开始不停的哭。邻居好心,找来她叔叔将她领回去,可是那时候人多粥少,叔叔家的孩子就有五个,实在加不了一双筷子,婶婶为了她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趁着叔叔去外地,把她卖给人贩子,也不过几块大洋而已,却足够让婶婶一家安然度过那个荒年。
开始还搞不懂怎么回事儿,以为婶婶带她出去玩儿。她亲眼看着那人数钱,然后放在婶婶的手里。接着自己就被蒙上了眼睛,婶婶哭着对她说:“孩子,孩子,你也别怨我,我也是不得已。”
几天的时间先是在马车上,然后又走水路,人贩子是有路子的,到了西城将她们放在一处屋子里,没几日老鸨儿来挑人一眼看上了她。她从未试图同命运抗争,而老鸨儿待她终究不坏。她聪明,学的快,懂音律。老鸨儿找人教她,开始就做个清倌儿,弹得一手好琵琶,做的一些小诗。颇有几个恩客看重她的才艺,又觉得她身世可怜百般回护,日子倒也说的过去。后来有一次,来了个行武出身的粗人,还带着兵,说是听得她的花名,特地点了她的牌子,云烟小心伺候,琵琶刚拿在手上,还没拨动琴弦,那个男人已经喘着粗气贴在她的身前,一通乱模。
云烟哪受得了这个,惊叫一声,那只平日里呵护备至的玉石背料五弦琵琶也被她砸在地上。老鸨儿自是听到里面的争执,想要进来,可是那人的兵就在外面把守着,哪里进的来。
那人见她不从,一巴掌招呼上去,她的脸立刻高高的肿了:“婊.子就是婊.子,装什么正经!”
那时候的云烟还是存了些念头的,想着多混几年,只等着赚够了钱赎身,远走他方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留下,兴许还能遇到个不错人的嫁了。
可是,终究还是遇到了对头。
那一夜的强势不算,走了竟然连账也不肯付,还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这从未有过的屈辱不断的折磨着她,终于大病了一场差点死去。老鸨儿每日亲自来看她,陪她说话,劝慰,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这一步跨进了堂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洗白的机会。
她终于开始接客,日子过得如无澜得死水,平静的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而那个对头一直没再出现,直到有一日,她被邀请去伺候一些军政要人,才在人群里发现了那个人。
她陪客人跳了几圈舞,觉得乏了,就坐在角落里休息,抬目就看到那人脸上带着轻狎的笑意,慢慢的朝她走来。她双目发红,死死的攥着双手,肩头都在颤抖。只有满腔的怒火想要发泄,她甚至想,如果那人再敢碰她,她就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在他之前出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欧阳伊耀。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景,他穿着一双高筒的军靴,英武非凡,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异样,声音确却是礼貌而且温柔的。
他说:“愿意同我跳一支舞吗?”
如果可以,云烟希望那一曲华尔兹永远也不要停。她想要同他跳到地老天荒,可不可以。
她本来已经放弃了自己,可是欧阳伊耀的出现却重新带给了她希望,还有,爱情。
对,是爱情。
他曾经痴迷的看着她的眼睛,深情的讲着那些话,躲在他的身后,就像是可以与世界隔离。
***暗度,不道花陨人稀。画眉临镜,每欲记当时。
那样的男人,有几个能够遇见,又有谁能让他爱上呢?
她云烟遇到了又能怎么样?她没有机会了。
沦落风尘一直都是情非得已,可从没有像此刻,让她有着如此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提醒着她,她卑微的爱情,是多么的可叹可笑可怜。
“云烟,云烟,快出来,有贵客来了。”老鸨儿老了,前些日子掉了几颗牙,又镶上了几个金的,可是说话依然会漏风,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云烟“哎”的一声应了,顺手扣上了手边的胭脂盒子,打起精神站起来去开门,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新派男人的形象。
白色的礼帽下面,一双桃花眼,高鼻梁,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白
皙的皮肤,仔细打量竟觉得他如同女子般好看了。
他对于云烟的审视一点儿也不在乎,也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
“这位是江南来的沈公子,特地点了你的牌子,云烟啊,好好伺候啊。”老鸨儿说完同她使了眼色,云烟立刻就明白,他出手的大方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客人。
云烟上去就挽了他的手臂,老鸨儿一笑,旋身出去为他们轻轻的带上了门。
在桌前坐下了,云烟立刻为他倒了一杯香茗,那人隔着氤氲而上的雾气看着她,唇角含笑。终于把她看的有些发毛了。
“哎呀,客官这是怎么啦。”云烟倚着桌沿儿笑着,仿佛一朵绝艳的山茶花。
“云烟是么?”那人垂下眼睛,缓缓的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