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极了,魏静姝坐在炕上绣花。孩子也许会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出生,她希望能够为他穿上漂亮的小肚兜,最好是她这个为娘的亲手绣的。此刻的她犹如一潭幽幽的古井水,平静的不起波澜。她也没有料到,那一夜欧阳伊耀盛怒之下的闯入,会为自己带来一个孩子。自己以前求而不得的事,会在如一场绮丽的春梦一般的夜里,悄然的实现了。
小丫鬟喜儿端了熬好的中药走到她面前,瞥眼瞧了瞧主子手里的绣扁不由的夸赞道:“主子的手艺真是好。”
魏静姝停下手中的银针,把将那图案拿远了,歪着脑袋细细的看:“嗯……,好久没绣了,生疏了许多。”
“怎么会呢。”小丫头嬉笑着把药碗从托盘上端下来,放在魏静姝的面前:“小姐,趁热喝了吧。”
魏静姝打小身子,吃中药如同家常便饭,如今喝的这个保胎的方子,也就是些普通的黄芩、白术、砂仁,倒也还好,没有那么难喝。
她放下绣品,用手轻轻托了那白瓷碗,有点烫,她只用指尖将瓷碗的边缘轻轻的抵了,仰起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喜儿就站在旁边看着,等她喝的差不多了,立刻将手里的盘子递过去。魏静姝扁着嘴巴,将口中的苦涩感压抑到最低,用最快的速度从喜儿递过来的盘子里捏了点果脯放在嘴里甜嘴儿。
“哎。”魏静姝拭了唇角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啦。”喜儿关心的问。
她的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小月复,垂下眼帘幽幽的道:“也不知道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一定是个小少爷。”喜儿想也不想,用清脆的声音给她肯定的回答。
魏静姝喜上眉梢,嘴里依然嗔道:“你又知道!”
“当然。”喜儿开开心心的收拾好了,又帮主子将身上的薄被子向上提了提盖好说:“夫人那天来也说了,她前些日子去城隍庙求签,就是个男孩子。小姐,这是天命。”
天命。
魏静姝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年的秋天,她第一次去城隍庙烧香,一匹受惊的马儿,一个英武的男子。如果不是有缘,又为何能够与他相遇;然而如果不是无份,又怎么能够相见相敬却独独不得相守。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喜儿看到自己的主子又一次毫无征兆的落泪,顿时慌了手脚。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在主子怀孕之后,这样的情况似乎比以前更甚。
“你下去吧。我没事。”魏静姝摆了摆手,让她退了。
没有人可以了解她此时的心情,自那次来看过她,欧阳伊耀已经很久都没有露面了。这里的一切安好,医生每天都来。可是她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却从来没有再出现。她的思念像是洪水般涌入内心,将她淹没于无形。而胸中的悲凉,犹如年久失修的白墙壁,微风轻轻的一吹,便一块一块的剥落下来,露出苍老的内核,斑驳了惨淡的光影。
而此时此刻那个可以轻易的得到他全部关心的女子又在做什么呢?
*
跟后院的静谧形成对比的是帅府明亮如昼的前厅,魏静姝的母亲魏夫人同她说了几句话之后愤然拂袖而去,只留下陆川尴尬的对着米雅。
按照魏夫人的要求,米雅早已屏退了左右,如今前厅只剩下他们两个,米雅端着一盏茶,不看陆川,已经好半天一语不发。
“大小姐,”陆川思考了半天,终于对米雅欠了欠身道:“为今之计,真的只有大小姐可以去找少帅说情了。”
米雅默然片刻忽然问道:“陆副官怎知他会听我的?”
“这……”陆川咬着这个字的发音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见米雅微微一笑又说:“今日魏夫人来找我,也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
“大小姐。”陆川几乎是劈头截断了她的话:“如今魏家的公子牵扯到了贩卖烟土的案子里已成定局,然而少夫人刚刚才怀了身孕,如果这时候惊动她恐怕会对她的身子不好。魏夫人得到消息先是去了少帅的办公室,我在门口遇到她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如果亲自去求少帅一定会吃闭门羹,这个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唯有大小姐你了。所以才会说服她先来找小姐的……”
米雅听他如此这般的一说,神情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她问道:“魏家公子的事情,你们查到多久了?”
“他用的是化名。我们也是今天在幽兰院逮到了人才知道那人是魏家的公子。”陆川老老实实地应答。
米雅“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还抓了什么人?”
“还有……”陆川顿了顿也不知道该不该讲,抬眼又对上大小姐的眼睛,一咬牙只好说了实话:“还有两个幽兰院的妓.女。”
“所以……”米雅说:“这件事是闹得人尽皆知了,是不是?”
陆川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是。”
米雅蹙眉,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道:“这就有些难办了。”
陆川心中一坠,即刻叫她:“大小姐……”
米雅摆摆
手言道:“骑虎难下。陆川,你跟了我哥哥这么久,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他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动作,无非是希望将此事闹开,让大家知道贩卖烟土在这里是不被允许的,所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我想如果今夜抓到的那个人不是魏家的公子,公审恐怕就是明日一早的事情。”
陆川面有难色的道:“大小姐说的没错。当初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这件事牵连甚广,不止是魏家,还有日本人,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可能,”陆川咬了咬牙道:“可能大小姐的日本友人也会牵扯其中。”
米雅定定的看着陆川,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开口。
陆川见她的表情有松动的迹象,心中不禁欢喜,却知道多说无宜,赶紧也起身告辞。米雅觉得累了,也就没再阻拦。只是陆川快要走出门槛的时候,米雅又突然叫住了他。
陆川觉得疑惑,转身看着她:“大小姐。”
“陆川。”米雅坐在原处看着他的眼睛,幽幽的说:“那年我被父亲罚跪在祠堂外一整晚的时候,你已经来到府上了是不是?”
陆川低头回想了一会儿说:“是。”
“嗯。”米雅笑了笑道:“我晕倒后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父亲,当时屋里没人,父亲问我在跪在祠堂前的时候有没有想通他为什么会给我这样的惩罚。我那时候嘴硬只说,没有。后来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她说到这里把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放回了桌上又说:“其实我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罚跪,因为我所奢望的,是我今生都不能够拥有的感情。而那一次的罚跪只是父亲给我惩罚的一个小小的开始罢了。陆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