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清晨有种极其干燥的冷,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去,街道异常的安静。米雅并没有带着敏儿,而是自己提了简单行李出门。她虽然披了大衣御寒,可仍止不住的抖动,抬眼看了看混沌一片的天气,这早晨反倒比夜还要寒上几分。
薄雾之中,偶然有几个揣着袖子的男人经过,抑或是有骡子拉了一车子的煤,轮子撵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他们看着这个在令人瑟缩的寒风中低头疾步行走的女人,不免的会多瞅两眼。乌瓦白墙下已经枯萎的野草凝结了霜,像是永远也不会再鲜活起来。米雅一面想着已经转出了巷口,抬眼便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站在大雾的尽头等着她。
虽然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有雾气阻挡,可她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心里不是没有喜悦的吧,她杏眼一亮,脚下生风,几乎是跳跃着前行,像是春日的溪水边,喝足了清水的小鹿,迈着轻快的脚步,心情是欢快异常。
“你怎么会来?”她素净的脸上,漾溢如春天般的微笑,好像可以撞破这西城最寒冷的冰,瞬间消融整个冬日。
乔装了一番的欧阳伊耀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箱子,微微一笑道:“你会猜不到?”
她能猜得到啊,可是她又不敢想。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怎么能?一瞬间,她的喜悦忽然就降到了冰点,她想到了在那天在日租界发生的事,突如其来的枪火生和他肩上的伤口,还有她心中巨大的不安,她觉得指尖冰冷,赶紧掰着他修长的手指去抢行李:“不行,不行,你不能跟我回去。”
“别怕。”为了不被别人发觉,他做了商人打扮,高挺的鼻梁上架上一副玻璃眼镜儿,有点奇怪,但是却很斯文的样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扰,他先是用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又抬起那一只,往上顶了顶眼镜儿:“我这次去,也是想亲自查一些事情,并不全是为你。”
“你胡说,什么事情要你亲自查?”米雅一点儿也不肯相信他,北地的军情处的情报网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如果没有那些训练良好的探子,欧阳伊耀不可能在短短时间拿下这么多地方。哪还用得到他亲去江宁弄个究竟?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此时正好有人经过他们身边,对二人的拉拉扯扯不禁侧目。欧阳伊耀一把搂住她纤弱的肩膀:“别闹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是我,你也走不。”
“你太胡闹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米雅不希望他为她以身涉险,日租界的那件事,虽然是他的一个玩笑,但是确实是他们经历的一个生死瞬间。如今这样的局势,多少人巴望着他能死,那个位子又是多少人垂涎已久的呢?
“我要是不同你去,也还是会坐不住去找你。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一边搂着她走,一边在她的耳边低声说:“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一次的……私奔?”
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触动了她的心房。她慌忙的抬起头来看,他仍像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般带着得意的眼神,对她笑着。如今的他终于如她所愿,变成了最强势的男人,在众生之中拥有独一无二、毋庸置疑的绝美。他垂下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心狠狠的一动,终于垂下头去,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在路上行走。
那双手是曾经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暖,唯一的方向。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被他牵着走下去,可是长大后发现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如今的她扮成一般小妇人的模样,而他文质彬彬的打扮,将他的霸气悄然的收敛。
就这么一次,一次也好。只当他们是夫妻,在混乱的时局里,趋向温暖,匆忙逃命。只求一世安好,徘徊人间烟火。没有仇恨也没有战争,更没有这尴尬的身份。
她脚上的绣花鞋踏在沙砾铺设的地面上,总觉得这日的清晨,空气里充满了奇异的香气,旋旖的渗入她的五脏六腑之中。
“上车了,你在想什么?”欧阳伊耀握住她的肩膀,只觉得这一路她的脚步都是轻飘飘的,他趁人不注意吻了吻她的耳垂:“你在担心,嗯?”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了,她发现他还是一样,只要跟她在一起小动作就会很多,像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子,哪里还有什么少帅的威严的样子。再想到他们的关系,米雅总觉得透不过气,名不正言不顺,她虽然装作不在乎,可是礼法就是礼法,无从改变,这大概也是养父极力反对的原因之一。而他反对的原因之二,则是因为她是他精心训练好的一枚棋子。江南的沈家,南方军阀最重要的军火供应商,如果只是茶叶或者当铺生意,怎么可能能够做到“首富”之席?
马车颠簸,米雅的手始终被他握在掌心里。
他知道这件事吗?应该知道了吧,不然怎么会随着她一起回去,没有了沈夫人的沈家,到底会由谁去接管这一笔隐秘的生意呢?她走之前得到的消息,沈丞昱并不知道自己家还在做这样的生意。
吕明月,这个名字在她的脑中不断的涌起。她的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却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对于男人的控制能力。紫鸢的话语中,也可以认识到这个女人的可怕。那样的深宅大院是怪物生长的最有力
的场所,女人们将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了对付自己的同类身上,她们是那样的苛刻与恶毒,将后院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可是没有了秦紫鸢,没有她米雅,吕明月要对付的还能有谁呢?会不会就是那个当家人?
长江后浪推前浪,明月几乎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她如今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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