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默青带的是骑兵队,他倒是考虑的周全,出了门又吩咐沈家给米雅准备一辆马车,而对于刚才沈丞昱的话充耳不闻。冷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灰黑色的帷幕里闪过一道冷光,大雨淅淅沥沥纵横交错,像是在盘织着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拖到无边的混沌中去。
本就是来捉人,这种情况下,哪有人敢过来给米雅撑伞啊,有雨水从她的头顶顺着发丝滴落下来,滴落入眼,仿佛可以激起眼底的阵阵涟漪,将她心中的温暖点滴泯灭。
她只盯沈家的仆从们装车,不理会他们投以的鄙视的目光,也不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沈丞昱、吕明月、裴默青,或者是他。
而在沈丞昱的眼中,她这一去,就像是她曾经来过的那日,无论背景是如何的宏大或者悲切,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个身影,从容淡定,无牵无挂。
这个女人,也许是没有心的。
而这天看上去,也像是永远也不会晴了。
只是,不论人们的心境如何,白昼总是要来的。
当明亮的日光照亮了漫天的雨幕,她则坐在裴大帅的府邸里的某一间卧室中,安静的看着身后的一言不发的婢女为她梳头。
这位南方的大帅,显然分外的热爱西洋的文化,室内的家具样式繁复,结构复杂,她曾经在武田的家看过这样的家具,是现在欧洲的宫廷贵族们挚爱的样子。
米雅抬眸,看到小丫头赶忙撇过头去。她微微一笑,拿了一支碧玉的发簪在手中,葱白的指尖顺着有粗至细的长针处来回的移动,像是一个武者在擦拭自己随身携带的利剑,半晌她终于开口说:“你先下去吧。”
“可是……”小丫头停了手上的篦子,咬了咬下唇,双颊绯红,像是被急的。
她扬眉,毫无感***彩的问:“可是什么呢?”
灯光刺眼,她娇美的容颜有一种冠绝天下的刺目,小丫头纵然是个女人也不敢逼视,哪怕此刻的她只是一朵镜中的花。
小丫头的眼睛又瞟了瞟放在床上的那件藏青蓝的旗袍,米雅只扫了一眼,便顺势接过她掌中的篦子,继续对镜梳头,微笑沉默,仿佛一朵傲然于群芳的牡丹花。
“下去。”
那个小丫头迟迟不肯退去,只呆立在她的背后,她终于又说了一句,这一次,音调冷了许多,再无转圜的余地。
那丫头像是被惊到,匆匆的福了福,踉跄而去。
她好像很是可怕呢。
换好了衣服,站在镜前,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米雅不无讽刺的一笑。
裴默青安的什么心,她不会不知道。她十多年来,都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新式的旗袍样式裹紧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穿似未着,艳红的刺绣牡丹,像是从丝绸的底部完全的生长渗透出来的,在青蓝的底色上血红一片,可是的设计却又完全说明了诡计的全部,旗袍开叉一直到了大腿的根部。
这是怎样的一种羞辱啊,对于她的身份,特别是对于欧阳伊耀。
他就是在不断的试探他们的底线,就像是在同他们玩一场必胜的猫鼠游戏,为的不过是要看他们发怒出丑的样子。
说是什么接风洗尘,鸿门宴也不过如此了。
米雅静默半晌,终于打开了房.门,门前的两个卫兵,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逝,更有甚者,喉头做哏。然后急忙引着她下去,白色的木质扶梯下,一片声色。裴默青坐在上座,右手边便作着欧阳伊耀。抬头看她的那一霎那,眼神从她的高跟鞋处沿着旗袍裙的开叉一路向上,目光像是锋利的剪刀,好像已经瞬时间撕破了她的衣裳,而他看着她的不过是一句光.果的身躯。
她只冷冷一笑,却分外妖娆。
她要感激上天,赐她如此皮囊,就像是一手的烂牌里唯一的一张王。
在众人难以压抑的赞叹声中,欧阳伊耀自始至终没有看她,直到她在他的对面落座。
在场的每个男人身边都坐着一位艳光四射的女子,眼角眉梢透着风尘之气,她们粉白色的脸孔下浮动着空洞的笑意,米雅淡淡的想,这样的一场盛大的表演,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主角呢。
“这是哪家的花魁,大帅怎么也不为咱们姐妹引荐一下。”一个着大红旗袍的女子开口,微微上挑的眉眼,流光婉转,分外娇媚。
“哎……,说的什么话!”裴默青故作严肃的表情下,掩饰不住的是他愉快的笑意:“这位可是咱们北地少帅的妹妹,米雅小姐。你啊,不得无礼。”说着手指轻点女子的下巴,随手灌了她一口酒。
那女子本还是笑得,只是那口酒灌得生猛,她脸色一变呛了一口,抬手想去推又看到裴默青冷厉的神色,乖乖的喝了下去,低下头时,扬起帕巾拭掉了脸上的水。
米雅敏锐的捕捉到了裴默青眼中的不快。可他再看向她时,却还是笑额,像是四月的扬州和煦的春风拂面。
仿佛是早就安排好的,另一个女人忽然笑着扬声道:“大小姐的衣裳着实是漂亮。”
一句话出,众人神色暧昧非常,在座的除了她和欧阳伊耀均是军官打扮,大半的人都是一副看笑
话的样子,有几个年轻人,反而眉头微蹙,不想与之为伍的样子。
唔,有意思。
米雅看到这里,忽然就笑了笑。
神情未定之时,就听得裴默青又开口道:“今日设宴款待二位,只有美酒佳肴,却未有歌舞助兴。咱们这些人,平日里看南方的歌舞艺技已然厌烦,听闻米雅小姐,乃是北地第一美人,想必也藏有才艺,不如今日表现一二,也让我们这些人开开眼界。”
他端详着米雅的脸,迷光落定在她的唇上,声音嘶哑,混沌不清。
安静的室内,只听到“啪”的一声,裴默青环顾四周,自己面前的那个杯子没有碎,欧阳伊耀的也没有。
是什么东西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