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正月,这个冬天无疑是极其寒冷的。车子进了京城,米雅朝外看去,天上铅灰色的云层正缓慢的从西面飘了过来,凝聚了无数的哀怨似的,恐怕又要下雪了,她隔着车窗仰望着那神秘而又变化无常的苍穹默默不语。
“大小姐,我们就快要到了。”陆川从前坐回过头来对米雅道。
“好。”她说着,将旁边一袭狐皮裘抓在手中,手指缓慢的拨弄着上面的绒毛,待到车子停稳之后,才慢慢的披上下了车,就在她站好的那一秒,天上便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老的皇帝去世,新的皇帝登极,听上去似乎一次革新,其实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折腾。预示着一个权力集团的衰落,而另一个权力集团即将接管所有。
其中的角力,谁输谁赢,都无非是一场权利的游戏罢了。
这一切,真是令人厌倦。
“这里就是沈世宗被囚禁的地方?”她看着眼前那个新式的监狱,问。
“是。”陆川也下了车,就站在她的身边,天气很冷,他往手中呵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手,每一次的呼吸都会在空中留下一团白烟:“我也是第一次来。”
“都联系好了?”米雅站的很直,狐裘裹在身上,寒冷好像没办法侵袭到她一分一毫。
“是,”陆川指了指前方,随着铁门的开启,里面出来了一个人:“大小姐,那个,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了。”
米雅顺着陆川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灰色棉布袍子的人正快速的朝这边走过来,待到那个人走近,米雅才看清楚他的样子,眉毛很粗,眉心几乎连在一起,络腮胡子,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看上去的确像是陆川所说,是个草莽出身的英雄的模样。
“大小姐。”那人见了她作了个揖,恭恭敬敬的喊道,显然已经提前知道了她的身份。
米雅慢慢的点头,极其客气的问:“你就是赵虎?”
“是。”赵虎点点头,停了一下又抱拳说道:“少帅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赵虎的这条命是少帅给的,大小姐,这次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的开口。就算是跟着大小姐闯进那紫禁城,或者去劫法场,赴汤蹈火,赵虎也不怕。”
他的样子严肃认真,眼睛红红的,里面闪着凛冽的光,有一种为了救人随时准备慷慨就义的凛然。米雅心中很是感动,在这样的档口,总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欧阳伊耀果然看人很准,这个人留的对。
“不,赵狱长。哥哥既然当初救过你,又帮你谋了这样的差事,无非是想你走上正途,成家立室,做个好人。哥哥现在也许并没有出什么问题,不能因为我的一点猜疑就让你身犯险境。何况紫禁城守卫森严,就算是别无他法,咱们也不可能走这条路不是?我这次来找你,其实是想你看着哥哥的面子,帮我一个忙。放了沈世宗。”米雅说完,目光坦然的望着他。
典狱长似乎对她的要求有些吃惊,他看了看米雅又看了看陆川,似乎在征询陆川的意见。
其实陆川在之前也只见过赵虎几次而已,仅仅是点头之交,一直都是少帅亲自与赵虎联络。所以不算熟悉,但是看他面带疑虑的瞧着自己,陆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道:“赵虎,大小姐是少帅的妹妹,也是少帅最信任的人,听她的,准没有错。”
这就是米雅为什么要带陆川来的原因,他太重要了。
赵虎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下而已,立刻点头道:“好,既然陆副官这么说,我赵虎也听大小姐的。沈世宗不在里面,少帅之前吩咐,把他移到大房子里去,于是我就给他换了个地方,就在后头的山上,大小姐,是要亲自去放人还是让我来?”
米雅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赵虎的配合让她的计划得以顺利的实行。她笑了笑道:“在放人之前我想要先见见他,可以吗?”
“当然。”赵虎说着便做了个手势,为他们引路。
抬步之前,米雅对陆川投以感激的目光,如果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那么顺利。
如同欧阳伊耀之前对她所言,沈世宗只是被软禁。
监狱的后头,是有名的玉泉山,山上星星点点散步着一些茅草屋子,偶有宅院。据赵虎所说,沈世宗就住在其中的一所。
她在山顶远远的望了赵虎指着的那座四合院一眼,灰色的屋瓦上飘着袅袅的青烟,心中冷笑道,欧阳伊耀的确待他不薄,如今说是软禁,如今看来倒像是隐居了。
推开院门的时候,沈世宗正揣着双手往屋里走。他的耳朵上还带着黑色的护耳,缩着脖子抵御寒冷的侵袭,脸上续起了小胡子,很有些乡野之中的员外郎的样子。他朝内走了两步听见响动便朝这边望过来。看见米雅的那一霎那,心中一凛,手臂一松,抱在怀里的铜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荡起一阵小小的尘烟。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堪堪的叫了一声:“碧瑶……”
他定定的瞅着米雅,眼中闪过一丝痴傻的光,可是在下一刻又马上回过神来,眼前的这个绝对不可能是碧瑶……
碧瑶她已经……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
一片揪痛,可是,真像啊。
“沈先生,”米雅走上前去,俯身为他捡起了那个铜炉拍了拍放在沈世宗的怀中,清冽的声音却如三九天冻结的寒冰:“可否借步到你屋中一叙?”
陆川和赵虎没有跟着。
沈世宗的屋子里生者熊熊的炭火,屋内东西不多,布置也极为朴拙,但是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非常的干净。米雅的眼睛扫过他露在外面的手,那双原本只会打打算盘的手指上起了厚厚的茧子。墙角处的案几上还放了一把古琴,有一根弦断了,卷曲着,与其他的东西不同的是,上面蒙着一层的尘土。
米雅的眸光一闪,那把琴她是认得的,她的心“突突的”直跳,十分少有的心思紊乱了一秒。
“你……”沈世宗在一个晚辈的面前颇为局促的想要开口。
“我是不是很像一个人?”米雅打断他的话,单刀直入的问。
她的这句话,让沈世宗的脸立刻白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沈先生,就算是我不认得你,你怎么会不认得我的呢?”米雅说着,唇边还浮起了讥讽的笑意。
沈世宗心中一慌,他竟没有想到,她还认得出他。
“那年我才五岁,我娘第一次拜师傅,就是跟着沈先生学琴。爹爹说,给她找的,是全城最好的先生,为的就是要在自己的寿宴上听娘为他弹奏一曲。沈先生,我说的对不对?”米雅说着,目光好像是落到了很遥远的地方:“那年我虽然小,可是这些事情,桩桩件件我都记得。包括到后来,我娘以我的名义,请了沈先生继续来教琴。不知道是我记性太好,还是沈先生太健忘,这些事在我的脑子里,可是像才刚刚发生过一样呢。”
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可是听在沈世宗的耳朵里,可是字字如刀刺中他的心中。
是冤,是债。
只见他双腿一晃,颓然的坐下,神色木然,仰面一声长叹。
米雅见状,唇角一挑,不无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沈先生,我这次来是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些陈年旧账的,我来,是为了让你还我一个大人情。”
沈世宗的心底腾起了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真的不敢相信,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会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跟碧瑶有着神似的面孔,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半分属于女人的柔美。她的语调那么冷,气质又如此的坚韧,更像是一个在与他谈生意的人,并且让人对她的来意难以捉模。
“怎么样。”她眉尖轻挑,再逼近一步。
“你……都知道了?”沈世宗有些不甘心的问。
米雅的表情滞了滞,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你不想报仇?”
“想。”米雅毫不犹豫的回答,尔后又轻笑一声道:“不过,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再谈报仇也不迟。”
“所以,我根本没有选择。”沈世宗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有。”米雅看着他道:“你可以选择活着,或者死。”
这一句犹如从地狱中传来的声音,沈世宗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我可以放了你。”米雅自知已经没有时间同他纠缠,便直接表明了来意:“之前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你肯亲笔书信给沈丞昱,让他尽量的拖延给裴默青提供军火的时间,我就可以当自己是个孤儿,我从未有过一个家,也从未亲眼目睹自己的双亲死在火海里。”
“可是……”
“没有可是了。沈世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如今是背水一战,你可以拒绝我,不过我想,在你拒绝我之前,我就会亲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