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天气,很冷很冷。
她并没有听从劝告,又去了那家咖啡厅。
阳光依旧单薄,心中的期待呼之欲出。
咖啡厅里的琴师在弹石久让的《初恋》。她沉醉了,以至于面前的这个男子的面目渐渐迷离,她开始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小姐,请问还需要点什么。
她征了一下,摇了摇头。
第八十一天了。
自他发短信约她,告诉她他全部都记起之后的第八十一天了。
他失踪了,毫无音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内心的焦灼一次次猛烈撞击着她的躯体,她已然快要灰飞烟灭。
电话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祎祎,我是妈妈。
你也老大不小了,都奔3二点七的人了,还没着落呢。你看我在相亲网上给你报了名,你把钱汇到……
Shit!
没等电话那头说完,堇祎便突然失了和颜。
你丫凭什么管我,你谁啊你。你们这钓鱼公司现在本事还真是通天啊,连我名字、年龄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您说您干这行不是屈才了吗?要我说您就该去预测一下咱们伟大的祖国什么时候在火星上也安一家,到时候第一个把您送进去安度晚年啊。但是,您怎么那么粗心,怎么没调查到我妈九年前就死了,她死了!侬搞搞清楚好伐?还有,我不结婚怎么了?怎么就那么招你不待见啊?我不偷不抢不犯法,凭本事挣钱吃饭养活自己,不碍天不碍地不碍你吸空气吧?我自己努力奋斗,努力过活怎么了?你脑子瓦塔啦?像你这种妄想不劳而获、损人利己的败类才是大逆不道、天地不容的祸害。懒得理你这棒槌、半彪子,冒充别人妈妈好玩啊,揭人伤疤好玩啊,你以为你是每天八点档的韩剧你上演温情档啊,你丫够狠啊。姑女乃女乃没空跟你闹。再见!不,是不见!
掺杂着各地方言的各种挖苦,而且又是不等那边有所反应,她就硬生生挂下电话,只听得那头“嘟、嘟、嘟”的忙音。
其实应该感谢那个骗子,让堇祎有机会发泄出来,把这段时间所有憋闷在心里的苦全都释放了出来,一点没糟践。似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唯有微漠的悲凉,却佯装坚强。
自从母亲辞世,父亲再娶之后,再也没有暖心的电话,她的婚嫁只由自己做主。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没有人会在意。她觉得每个被父母管的孩子渴望自由都是在唱高调,因为一旦彻底自由了,就会开始怀念,才发现这世界上有人为你人生的每个阶段保驾护航有多温暖。
她累了,心中的倒计时一直在计算着,不过并不是累计的加法,而是从十到一,再从一到十,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但是她还是没勇气站起来,从咖啡厅走出去。
十二月份的寒风穿堂而过。
再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吧。
最后一次。
外面多冷啊,所以在这里再暖和一会。
一直到天黑。
回家之后,她收到一封越洋信笺。
又是越洋信笺,而且,这次是真的,没有人伪造。
带给人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是她大学时期最大的死对头:路子萱。
信的内容实在是没有人会愿意听,甚至任何一个和此事毫无瓜葛的普通人看完信都有想用尽全身力气去撕烂这封信的冲动,更何况是和信中提到的人物剪不断理还乱的夏堇祎呢。
整篇内容如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随意恣肆、酣畅淋漓。不愧是科班出身,堇祎的同门,那小修辞用的,怎一个妙字了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向堇祎宣布她才是最后的赢家,她打响的战役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堇祎根本不关注子萱炫耀自己现在在巴黎事业有多么多么成功。堇祎并不是没有女人的虚荣心和攀比心,也不是彻底的与世无争,只是相比很多不理性的女性,在对于自己不在乎的认为不相干的人身上,淡然了许多,麻木了而已。
但重点是,信中说,她要和莫安奈结婚了,三月,就在巴黎。
她知道,如果她现在一副愤愤然的样子,甚至脑中能瞬间闪现几亿次杀人抑或自杀的念头,她就中招了,正和了子萱的意。
她偏不。
她就是这样,即使在战场上的最后一刻,也要像革命英雄一样站着慷慨赴死。
对于堇祎来说,一辈子到死也不会放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文学,一是尊严。那是她认为她需要誓死捍卫的东西。或许,也是她现在唯一还能留得住的东西。
她静静地放下信,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回卧室。
抱着床上不会说话不会笑木讷僵硬但此刻却无比温暖无比柔软的泰迪熊,她的眼里慢慢泅了很多泪,没有啜泣,没有喘息,也没有呜咽,只是静静地流淌,起初,像一条漫长无止境的河流,最后,像洪水般淹没了她。
终究,她没能忍住;终究,她不是英雄;终究,她还是痛。
终于,她明白,可凡背叛了她。
世界上她认为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背叛了她。
她最爱的人,和她最讨厌的人,要在一起了。
对的爱情首先要找到对的人。
她一直以为爱情很简单。
就像一加一等于二。
就像三七等于二十一。
一样的简单,一样的纯粹,所以才一样的完美。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了。
想想就觉得没意思。
特别他妈的没意思。
她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原来分手可以不是闹得天翻地覆,也不可以不是好聚好散,甚至可以不打招呼,不说散场,就那么无疾而终。
她没想到,他们最后的关系,竟会连陌路人都不如。就连他为人夫这种事,还是从别人那里才得到消息。等待遥遥无期,分手却可以是分分钟的事,伤害那么轻而易举,却恒久绵长。
她不是那种女人,可以轻易因爱生恨,要和自己最初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子同归于尽。
她只是清楚地知道他们缘分已尽。
张爱玲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懂得,也不想去懂得。对于他背叛她,她可能会痛得不知如何去憎恨,如何去报复,甚至如何去遗忘,如何去释怀,如何去原谅。
她什么都不懂了。
或许,可凡,你爱的只是我们一起的那段岁月,只是爱情带来的快活,只是爱情本身,不是我。
现在,你终于丢下了我,爱情也成了我一个人的爱情,任凭我发落。那个属于你的战利品,属于我的奢侈品。
我要把它丢进尘埃里,永远不见天日。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