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前,阿牛和丫头将我一直送到上船。
码头上,他和她相互依偎,依依不舍看着我。经过几次推月兑,我最终还是没有收下他们给我的银票。
“小公子……你真的要走吗?”丫头眼眶红了,含泪看我。
我望着远方水天一色,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站在船头之上,那时候,怀中有她。我还记得那天我以为她消失不见的心情,是那样急切,那样狂乱,那样不安。
有多久呢?久到我快忘记。
阿牛站在岸上朝我挥手,声音沉重:“小公子。我们会为你在京城等着阿花出来。到时候,我们会告诉她你在烟花镇等她。”
船渐离岸,他们的身影渐模糊。
我的心,支离破碎,化成了粉沫儿,在风中飘荡。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离开了唯一有她的地方。
少年时,我爱她爱到恨不得与她死在一起。可是到最后,爱她,却爱到默默离开。
“咦,小少年,那个很会讲故事的女子呢?”撑船的老人好奇问我:“刚才岸上那个好像不是她呢。很久没看到了,很想念她呢。”
清风吹过,拂起我的发丝,遮住了眸,我喃喃低语:“是啊,她去了哪里……”
她去了哪里,我也很想她。
老人见他思绪恍然,摇了摇头,叹息着:“这世间,大多是无缘人在一起,有缘人却分隔天涯。我撑船数十多载,看到多少的分分合合。”
顾西辞静静听着,任风乱了他的发丝,那布着伤痕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样英俊。只是那下巴却冒出青渣。整个人明明年少,却透着与年纪不附和的苍老成熟。
“其实,我撑船这么多年,就对她一人记忆犹新。仍记得数年前她前来搭船。当时的神色与你那一次前来找她也是一样的。”他指的是砚十三当年搭船前去小河村找顾西辞。
他听了,心脏不动声色一震。
“她的与众不同,就在于她明明看急,但神色却是一片淡漠。”老人回忆着,撑船的速度也渐变慢:“当时,我说但凡讲故事的,就能上船。不能讲故事的,就算在多钱,也不准上。”
“……她,讲了一个什么故事……”顾西辞低垂的眸终于抬起,却是一片淡淡的灰色。
老人模仿着她的语气、神态将那个故事讲完,然后很是感慨道:“我也真是个老糊涂了!她讲的可不就是当年震惊满朝的大贪官迫害一家大小的事。此事要追溯到上上朝,因那官和当时的户部尚书有关联,所以此案一压在压,后由当年尚才册相的砚十三,砚丞相翻案,还那家一家清白。”
老人还在说,他却陷入沉思。
几乎不用想,他便能猜到当时的情景……
“身为朝官,便是要为民请命!你迫害一家三口,赶尽杀绝。买通大小官员,作恶多端!别人我管不着,但我砚十三,非要将此事告上御前!还他一家清白!”
当年的她,初为丞相,一心只想将世间诸多不平全部翻平。
朝中众臣,面面相觑:“砚丞相,此事已经过去,便由她过去吧……”
砚十三傲视诸臣,长袖一甩,眉目凛然:“若你家的祖坟被人挖了,你是不是也由着那盗墓贼猖狂!”
众臣骇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她,孤身一人走出。
查了又查,找了又找,看似简单的一个案子却窜连了无数朝中大臣,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富甲商人。
无人帮她,无人肋她。
她废寝忘食数月,终于取得线索,告主御前,当年皇上态度模棱两可,诸臣又不站在她那边。
偌大的朝堂之上,她独自一人站于右边,其它人全部站于左边。
是那样孤单,那样无肋。
“此案若不彻查,还人清白。臣,砚十三请辞归乡,无颜在面对烟国百姓。”她跪于地上,面色冷然。
大臣们纷纷议论,那个与她左右相称的白衣男子站在那儿不说话。朝堂之上,从来明哲保身。他懂,她却不懂。
就在皇上介入两难之中的时候,却听说城外百姓自发抗议,手高举牌子,上写。
当朝砚相,在世青天。天若不帮,国何以安。
百姓们堵在城门不肯走,官兵们抓走一个又一个,杀了一个又一个,却无人后退半步。
此事震惊了整个烟国,乃至附属国家。
后来,她力翻此案,还人清白。全朝上下亦对她尊敬几分。而整个大烟国的人则喊她“在世青城。”
“那一天。老夫特意耽搁一天生意。跑去欢呼庆祝。”撑船的老人说着,一脸向往之色。苍老的脸上是欣慰笑意:“烟有此臣。真乃国幸!”
顾西辞沉默的听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被发丝遮住,却遮不住迷迷离离闪烁的光。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感谢天下苍生对砚十三的肯定,十三日后定当竭力所为。”她站在城楼之上,向所有朝她跪视的人张开双臂,白衣飞起。
静,道骨仙风。动,绝代风华。
他似乎也回到了那一年,跟着所有人站在城楼下仰望当年意气风发的砚十三。
他的十三,他的最爱,他的女子。
老人看到他似沉入往思中,一双眉紧紧蹙,仍有几分不羁,但更多的却是沉默,眼见着船快要到岸了,老人摇头叹息道:“后来,我越想越觉得像,这才明白,原来她和当年的砚丞相很是相像。”
顾西辞依旧一言不发,是什么在眸中凝聚,聚成血丝。他强忍着心头悲恸情绪。一双手握得紧紧的,骨节发响。
船到岸了,老人停住。
他下船,可是灵魂却似留在了那个城,在也带不回般,没有方向的朝前走。
老人喊住他:“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