玊羽惜跟着那个随从来到岱勒寺时,已经巳时过半了。虽是春分,因着琅安城近海,气候较湿润,所以天气已经很暖和了。此时,天气晴好,阳光明媚,和煦的日光洒在身上倒是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岱勒寺此时的香火还是很好,只是后院却颇为冷清。因着岱勒寺不但是拜佛很灵验,香火很旺,而那远近闻名的荷花塘对游人的吸引也很大,此时荷花塘里没了荷花,自是很少有人驻足。
过了垂花门,走上几十步,转过一道石屏,岱勒寺的后院便到了。那个随从并未入内,只余玊羽惜一个信步朝着后院中的一个八角亭走去。这没了荷花的景象倒也着实让玊羽惜惊艳了一把!但见那没了荷花的湖塘只余一湖碧水,让人眼前一亮,很是开阔,迎面而来的湖风也让人很是惬意清爽。那湖塘边上的堤岸,本是栽种了些许垂柳,在这时节也吐新芽生绿枝了,随风舞动也算是婀娜多姿。玊羽惜走进来的那片地方层层叠叠的长满了碧草、藤蔓,上面还星星点点的缀了些五颜六色的小花,让人颇为心妍。那个随从所说的八角亭是一座石亭,位置颇高,位置也颇为隐秘,恰隐在一道凸进的院落边儿,从外面很难看到全貌,只是冒出一个亭尖儿,难怪之前玊羽惜从未发现过它。那座石亭地势很高,站在下面往上仰望,石亭下面起伏的高地上有层次的栽种了很多映山红,因为地方很大,所以恰逢花期连片的大红色的映山红远远望去煞是好看!真真如杨万里所言“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照映山红。”
玊羽惜有些呆怔的望着那好似红霞般灿烂的花,一时竟不愿往前再行了,直到一眼瞅见那个一袭红衫,夭夭灼灼的男子,方才迈开步子,顺着一旁的石阶拾阶而上。
终于踏入亭中,迎面而来的确是一个酒壶,“下去!”冰冷清寒的声音,让人心中一凛,不寒而栗。玊羽惜一怔,虽是堪堪的躲过酒壶,却还是被惊了一下,便不禁“呀”了一声。
“谁?”灵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没有背着身子,而是偏转过身子,见到来人,一怔,便又有些狼狈的转过了身子。“你不该到这里来的!”
玊羽惜知道这句话才是对着自己说的,当下也不言语,只是又向前迈了几步,走进亭中。这石亭因为地势高,站在其间便可以轻松地俯瞰整个岱勒寺,原来它才是岱勒寺的中心。
“你……”灵斐当然知道她未离开,许久,两人都未曾言语。
“为什么要来这里?”玊羽惜并未理他,只是兀自开了口。
灵斐沉默了半晌,方答了话:“母后很喜欢荷花……”声音有些沙哑,含着很多情感,听得玊羽惜一阵心酸。
“你还记得她的模样吗?”玊羽惜复又开口。
“呵,一辈子都忘不了……”顿了顿他转过身来,又说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声音里竟满是控诉,此时他的表情很是痛苦,眼睛里满是挣扎,仿佛一头苦苦挣扎的兽。
玊羽惜静默了,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就像是自己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的父母,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无法回到现代了,就算是回去了,他们也早已不在了,什么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能,能跟我说说你的母后吗?”玊羽惜轻声问道。
灵斐举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酒,眼睛看向远方。玊羽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他的背影是孤寂凄清的,一袭红衫非但没有使他看起来精神,反而更加深了他的那种哀伤。
过了好一会儿,灵斐的声音才低低地传了来,“我的母后是当时闻名圩延的才女,不但容貌绝佳,而且技艺非常,能文能武,且身份很是高贵,是当朝太傅之女。我母后因为被家中逼嫁,便与当时还是一个皇子的他作了约定……”在圩延国中太傅是很受人尊重的,且权力很大。
“约定?”玊羽惜有些不解。
“他们约定做一对假夫妻,从而一举两得。母后不必再被家族逼迫嫁人,而他则可以因此而取得皇位,而且他们中的任意一方有了心仪的人皆可解除约定。可是,他,他却……”灵斐的声音有些哽咽。
停了一会儿,灵斐才又说道:“他却在取得皇位后,破坏了约定,利用手段将母后占有了……”这样看来,他话里的那个他应该就是圩延国的皇帝了吧?
“母后很伤心,但是他在事后说是因为醉酒的缘故,才会如此,而且他也确实是爱母后的,所以,母后便决定就这样一辈子跟他相守了……可是好景不长,在一次宴会结束后他就跟一个下人厮混,而且那个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那个女人就是圩延国大皇子旭王的生身母亲。
“他还说是酒后乱性,并急切地恳求母后的原谅,善良的母后只得作罢,一如既往的对他,直到有了我。刚怀孕时,母后很是开心,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寄托,他当时也很高兴,说是这个孩子就是圩延国的太子!可是却在母后怀胎八个月时传来了尹瑾芸那个贱人怀孕两个月的消息,母后也因此大受打击而早产!”灵斐的声音此时已经很大了,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平复了一会儿,他又说道:“生下我之后,母后的身子就弱了下来,时常要喝补药,她的心也已成灰,无论那个人再怎么恳求母后再也没有留他在宫中过一次夜……本来母后以为就要这般守着我度过余生,可是那个人又出现了,母后也离开了我……”最后的话灵斐说得很快,也很含糊,玊羽惜并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母后离开了。原来世人口中那个和先皇后鹣鲽情深的皇帝竟然如此虚伪,这种感情还真是让人心寒……
灵斐并没有再往下讲,只是自顾自的拿起石桌上的酒壶一口一口的灌酒,石桌下早已经空出了很多酒壶。玊羽惜本来是想劝他的,现在听完他所讲的故事,竟然生出了要陪他一起开怀畅饮的念头,毕竟“对影成三人”太苦,这个平素仿佛谪仙般的男子,竟然有着这般的身世,真是让人心疼。
玊羽惜这般想着,便转过身子朝着石桌走去。玊羽惜伸出去拿酒壶的手却被灵斐拉住了,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猛地一拉,扯到了他的怀里,玊羽惜还未回过神儿来,就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面而来。正欲挣扎,就被灵斐按住了,“别走……”那有些委屈的声音让玊羽惜停止了挣扎,这样一个孤寂的人儿,在他这般痛苦之时,玊羽惜真的不愿再忤逆他的意思,索性如他一般席地而坐,只不过她的肩膀被他缚着,紧紧地好似一个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再也不愿放手一般。
许久也不见他放手,玊羽惜见他这般,只好柔声哄道:“先把手松开些好不好?我快喘不过气儿来了!而且,我保证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一起喝酒,可好?”
或许是玊羽惜的声音很温柔,让灵斐的心触动了,终于,他将手松开了,可是仍将一只手穿过玊羽惜的腋下,搂住了她的腰,那如画的面此时若一个稚气的孩童。玊羽惜颇为好笑的摇摇头,只得随他去了,接着便拿起石桌上的一个酒壶,学着灵斐的样子,很是豪爽的往嘴里灌。这酒并不是烈酒,相反很是清冽,喝下去很是舒服,还带着些许的竹香,玊羽惜很满意的再次灌了一大口,这般没几口,酒壶就见底了,难怪这边有这么多的酒壶!
不知道喝了多久,两人都未说话,只是默默地灌着酒,可是却都不觉得孤单,或许是因为身边儿有人作陪的缘故吧!
“羽惜,羽惜……”玊羽惜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唤她,可是她却睁不开眼睛,只是嘟嘟囔囔的嚷了一句什么话,之后便又失去了意识。
“你醒了!”玊羽惜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悠悠转醒,还有些迷糊。
“头还痛吗?”终于,这一次,玊羽惜清醒了过来,因为她发现这个声音是个男声,而且这个地方也不是自己的住处!
“原来是你,把我吓了一跳!”玊羽惜这才看清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灵斐,可是她下一秒就又反应过来了,自己明明是在那个石亭里和他喝酒,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儿?”
“是岱勒寺里的一间厢房。”灵斐解释道,然后,便举起手中的一个小碗,道:“你先把它喝了吧!”
“这是什么?”玊羽惜有些嫌弃的看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
“呵,这是解酒汤。喝了它你就不会再头痛了!”灵斐解释道。
“噢”,玊羽惜应道,接着便皱着鼻子很是痛苦的把那碗汤喝了下去。“呀,不苦!”玊羽惜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这碗卖相很惨的东西,竟然是甜的!
灵斐好笑的看着刚才还很是嫌弃的她一转眼就换了表情,这才说道:“我怕你苦,就添了蜂蜜!”
“啊?哦,谢谢你呀!”玊羽惜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上午我们……”
“在石亭上喝酒,你喝醉了,我便将你安置在了这里。”灵斐将小碗放在一旁,说道。
“醉了?那,我有没有做什么?”玊羽惜很小心的问道,因为她在现代时从未醉过酒,所以不知道自己醉酒后会是什么样的。
“做什么……哦,对了,你……”灵斐望着有些惴惴的玊羽惜,忽然想逗她一下,便故意停顿了一下,结果,玊羽惜果然很是紧张地盯着他。“我怎么了?你说呀!”
“呵呵,你睡着了!”灵斐终于说了出来。确实,这个女子还真是不一样,她喝醉酒后,竟然很是安静,只是微嘟着嘴巴趴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那女敕粉的脸蛋儿还真是让人怜爱,就连他都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想到这时,灵斐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啊?”玊羽惜本来绷着一根弦已经做好了听到自己很糗的事时,却听到了这些!这才明白刚才是灵斐在耍她!“你这人竟也这般让人恼,哼!”说着便将头扭到一边儿不理他,哪想扭得有些重,本来就沉沉的脑袋,又有些晕,忙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又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