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坐在椅子上抽烟。隔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厚厚的卷宗。龙皓此时被吊在一个方形的不锈钢架子上。他的手、脚,都被一根根粗粗的镣铐锁住。
杨松站起来,围着龙皓转了两圈。龙皓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杨松嘴里吐出一缕烟雾,摇头道:“对不起了,龙皓,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你还得这样挂着,没办法,公家的事就是这样——”
龙皓哼了一声。
杨松脸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人们当然要问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你曾经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二十多年前,你是破案精英,受过保安部多次嘉奖!后来,说实话,该怎么说呢?可能是你运气不好吧!但最起码在那时,你还能抓那得住自己!尤其是在阿加尔塔,你被人们称为业余警察,不错,很好——”杨松叹息一声,又道,“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向您隐瞒什么了!你知道吗,你的这段经历,实际上是保安部对你的一次磨练,一次考察,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一个真正的钢筋铁骨的战士,打不垮,折不烂,但是和遗憾,你没有经受住考验,你没有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相反,你在原先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最后竟然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你再也也不是你了——”
龙皓把头扭向一边。
“很遗憾,作为你曾经的同事,我根本不想插手你这件案子,可是,没办法,有些事情,我比别人更了解你的情况。说实话,你后来变了,龙皓,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你了,这曾经让我很吃惊!我曾经苦思冥想,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嫉妒心在作怪,是心里不平衡在作怪!你想想,从第一警局的局长到一个业余警察,这中间是多么大的差距!有许多人说,机器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机器人不会嫉妒,机器人没有那么复杂,但是他们错了!任何事物都是会改变的,何况那么还有并不比人类差的智慧——”
龙皓愣愣看着杨松的表演。他知道现在才明白别人为什么在背后叫让他杨狗子了。像狗一样,翻脸不认人。
杨松收了声,又坐回到桌子前:“龙皓,咱们虽然曾经是同事,但是,公是公,私是私!对于你的问题,我们会给你一个公正合理的判决!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会作为成汤证供——”
龙皓冷笑一声。
“这么些年来,我们其实一直在关注你!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有很完备的记录!该怎么说呢?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就那么几步,一步走错了,就有可能毁了整个人生——”杨松拍了拍桌子上的一本卷宗,说道,“李吉,把这本记录上的文字给龙皓念一念,让龙皓看看,是不是符合事实,如果没有什么异议的话,让龙皓在上面签字——”杨松冷冷地说。“啪”,他点上一支烟。
“2478年,龙皓被停职审查,回到望月路机器人之家。日常在望月路个街区闲逛,经常去阿加尔塔,与尚塔尔交往甚密——”李吉念完这一段,抬头看了一眼龙皓,龙皓脸上始终带着讥讽的笑。
李吉继续照本宣科:“2479年,龙皓仍旧回到望月路机器人之家。7月,龙皓在没有征得任何人同意的情况下,私自进入巴比伦酒店,并对酒店进行简单粉刷,清理,以低于正常物价的形式甚至免费的形式接待一些房客,不知道要达到什么目的!经初步分析,这些人有相当一部分是一些社会的闲散人员,不三不四——”
杨松冷冷地吐出一缕烟。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今年的1月,同样是在巴比伦酒店,一位自称是职业割头人的人出现,此人出现得相当突然,并在望京个街区散发传单,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截至到目前为止,职业割头人至少割下了三到四个人类和机器人的脑袋。7月,在571工厂里,发生了机器人脑袋失窃案件,初步锁定犯罪嫌疑人,龙皓——”李吉念完这一段抬头看了龙皓一眼。
“9月5号,黑魔监狱发生逃狱事件,放走夔龙馆黑帮头子的犯罪嫌疑人就是,龙皓——”
龙皓气急,在铁架子上挣扎,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
杨松在烟灰缸里摁灭烟,目光冷冷地看着龙皓:“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是不会轻易对你下手的!你也曾经当过警察,干我们这一行的,可不是儿戏——”
“杨松,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不是职业割头人——,我也没有放走黑蛇——”龙皓目光逼视着杨松。
杨松哈哈大笑:“所有的罪犯都说自己是无辜的!可是,法律讲求的是证据!我想,等你看过这几段视频后,你就会无话可说了——”
杨松朝李吉摆了摆手。
屋里暗下来,一道光幕在墙上打开,上面出现一些画面。
“9月5号,凌晨1点30分,你从下水道进入黑魔监狱,先进入电力配送室,割断电缆!随后,你伺机进入警务室,偷走了狱警身上的钥匙,打开1701囚室的门,放走了黑蛇——”
杨松很快在电脑上点了一下,光幕上又出现另一幅画面:“这是黑魔监狱西面,最偏僻的一条道路,你打开下水道的盖子,从下水道里走出来。你的速度很快,从进入联合监狱到放走黑蛇,你总共用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显然你是预谋已久的了!你特意选择这样一个大风雨之夜,显然也是费尽心思——”
杨松一点了一下,光幕上又出现另一幅画面:“2点五分,你出现在朝阳街附近。你相当狡猾,你在朝阳街一个入口进了阿加尔塔。你没有去找尚塔尔,你在地下人间娱乐城待了一晚上。据我们了解,那天你九点多钟就进入了底下人间,然后买了一张自动清洁包厢的门票,进入包间,从而造成你没有作案时间的假象,但实际上,你已进入包间就从后门溜了,三十多分钟后,你再次从后门进入包间,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又走出来——”
龙皓不语。
“9月6号,7点5分,你出现在望月街路口,在巴比伦酒店门口徘徊了一下,然后回到机器人之家。”
“这是位于望月街的一个售报亭,傍晚5点5分,你在那里买了一份报纸!据我所知,你从来没有买报纸的习惯,可你那天买报纸干什么呢?显然你在注意有没有黑蛇的消息——,龙皓,你自以为很聪明,可也有糊涂的时候,我要是你,绝对不会那么干!你放走了黑蛇,又能怎么样呢?后来你还是把黑蛇搞丢了,我说得对不对?”
龙皓不语。
杨松一挥手,光幕上的画面消失,屋里又恢复了光明。
久久,龙皓抬眼逼视着杨松,开口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杨松哈哈大笑:“我能怎么样?是啊,我能怎么样呢?龙皓,你应该知道的是,不是我能怎么样?而是联合政府能怎么样?我想,根据《联合政府刑法》第1875条的规定,你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审判,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龙皓眼里忽然有了灼灼的光,说道:“我要举报,我要举报——”
李吉奇怪地看着龙皓。
“你要举报什么?不过,将功折罪,也是好事——”杨松眉头一紧。
“我知道谁是职业割头人——”
杨松随即一愣:“很好,李吉,给龙皓做好笔录!你放心,你说的所有供词都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不过,这事很机密,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龙皓忽然狠狠地说。
杨松看了李吉一眼,走到龙皓身边:“我可以为你保密——”
然而,龙皓忽然猛烈地用头撞击杨松的脑袋,杨松顿时惨叫一声,倒地,头上冒出血来。
龙皓破口大骂:“c你妈了个b的,杨松,你他m真是一个杨狗子——”
杨松咬着牙站起来,立即从腰上掏出核手枪指着龙皓:“妈了个B的,偷袭我,不是看在多年同事的份上,老子一枪崩了你,连这个过场都不用走!你M了个B的,一个**机器人还这么**,你**什么**——”
李吉赶紧拉开了杨松。杨松擦着头上的血:“C你M的——,偷袭老子,拿着你当人你他M地上驴棚子里钻,真他M地不是东西!李吉,你继续往下给我念,把罪状一条一条地念给他听,妈了个B的,不拆了你,老子不姓杨——”
“杨狗子,C你M杨狗子——”龙皓大骂。
杨松呼哧呼哧喘着气,刚想在椅子上坐下来,忽然,审讯室的门一下被推开。一个警员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头儿,出大事了——”
“什么事?”
“青赤司和红造团的人打起来了——”
杨松一拍桌子,骂道:“C他M的——”
警员紧张地擦一把汗。
“有多少人?”
“大概,有二百多人,双方都带着武器——”
“C他M的,这帮王八蛋,简直是他M地找死!托托,立即集合人马,跟我到现场去——”
“是——”
“李吉,把这个人给我看好了,等我回来,好好收拾他——”
杨松模一把脸上的血,拿上皮带,武器,带领一帮武警朝第七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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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警局有两个街区,只听见一阵轰轰的喧哗和叫嚷传来。整条街上都站满了人。一伙扎着皮带,戴着红袖章的青年赤卫队员都手挽着手,组成一堵人墙。这些人胸脯上都粘着一副高同的标准像,或者是高云泽和张仁成的画像。像盾牌一般。有些人还疯狂地在脸上用大头针别着高同或高云泽的像章,血流下来都结成了伽。人群后面是另一群或提着大刀或拿着棍棒的男女赤卫队员。人墙大踏步朝前推进,高音喇叭里传出歌声:“东风吹,战鼓擂,现在宇宙中,究竟谁怕谁——”“嘀嘀哒嘀嘀嘀哒”,“高主席指示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切反动派都是牛鬼蛇神!反动派必定是一小撮!革命的胜利必定是属于最广大的人民!高主席万岁——,青年领袖万岁——,伟大的新文化大革命,万岁——”而在这条街的另一侧,另一派别的赤卫队员也是手挽着手组成一道人墙,朝这边推进。一个头上缠着红布条的青年振臂高呼:“反对反对,坚决反对——,红造团的兄弟们,号称正统的青赤司不让我们革命,兄弟们答应不答应啊?”“不答应——”“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撕下正统派的反动假面,彻底肃清里通外星人的敌对分子——”两派队伍步步紧逼,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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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警笛忽然在空中响起。杨松站在街边一座高楼的阳台上,手持扩音喇叭在喊话:“青年赤卫队的兄弟们和红色革命造反团的兄弟们请听着,我的第一警察局的杨松。同时,也是咱们望京第一青年赤卫队革命指导小组的成员,现在,我奉上面的指令,请双方革命的兄弟们放下武器,立即撤出第七街,立即撤出第七街——”
然而,街上的人群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炸开了锅:“去你M的第一警察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革命指导小组滚出去——”
“我C你M的革命指导小组——”
只听这时“啪”的一声脆响,一粒子弹在杨松的耳边炸响,杨松忙像狗一样趴在了地上。
“想革命的跟我来,不想革命的滚出去,兄弟们,上啊——”
红色革命造反团的队员们首先发难,走在最前面的那堵人墙忽然松开,只见每人袖子里都藏了一把斧头。
红造团的人像狼一样盯着青赤司的人。
青赤司的人反而把胳膊挽得更紧了,胸脯挺得更高了:“高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高举紧跟,坚决捍卫——”“伟大的新文化大革命,万岁——”“东风吹,战鼓擂,现在宇宙中——”
可是青赤司的人还没有把歌唱完,红造团的斧头便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惨叫。棍棒。斧砍刀劈。混战。
武警鸣笛鸣枪无效。不时有棍棒和斧头砸在武警头上。武警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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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审讯室里,杨松一走,李吉便手脚麻利地为龙皓松开了梆。
李吉四处寻找,终于从门后面找出一把扳手来,递给龙皓:“来,用着吧扳手猛击我的头部——”
龙皓摇着头,紧张地说:“杨狗子没有那么傻,他早晚会知道的——”
“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来,打我的脑袋——”
“李吉——”
李吉大喊:“快点——,我告诉你,龙皓,杨狗子打你的注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杨狗子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至你于死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要是不走,你就真的完了——”
龙皓咆哮:“那我走了,你怎么办?”
李吉拿着扳手威胁:“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滚——,滚——”
李吉忽然一下把扳手砸在自己头上,他晃了晃,倒在地上。
龙皓伏在地上,想把李吉扶起来,又放下。
他最后看李吉一眼,随即一转身,一脚踢碎巨大的玻璃幕墙,从碎片里直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