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当儿,我仿佛感觉到我与兰玲的合拍在时间上是迟早的事。出了楼院,我和她穿过小巷,从七星路往南到江边去。
“要不,我们再往上走走,找一个僻静地方下水。”兰玲说。
兰玲的这一提议很合我的心意,我当即表示同意。
“好的,我们就从临江小街下去好了。”我说。
“只不过,在临江小街上走真是不舒服。看见那些乱七糟八的建筑就难受,不知你有没有同感,就是那些说不清楚什么年代和规格的建筑。那样的房子也配叫建筑么,简直就是视觉污染嘛。”兰玲咬牙切齿地说。
“但你也不能拿上工艺美术课时画的图样来给予比较呀。不过别管那么多了,又不是去看风景,我们快走吧。”我说,“从临江小街去才能省时间呀。”
看着处在唯美感受之中的她,我只是强调着时间。
我们一前一后拐进了临江小街再往南走。临江小街靠江的一带散乱地建有许多竹木的棚户吊角楼,街道两旁低矮破败补了又补的房屋的确不忍目睹。因为补了又补,其建筑年代自然也无从考察。不过所幸的是无须乎去考察了,这一带已列入了新一轮城建规划,过两年想怀旧也只能去看新落成的南滨路了。
从临江小路下到长江边,实在无风景可言。我们从小街的中段拐下去,走上了一条碎石铺成的弯曲小路。小路两旁长满了杂草。在小路的低洼处,亦有附近居民开出的菜地,一小块一小块种上了菜秧。从路口走出来突然看见了一大片生命的绿色,兰玲欢呼雀跃起来,一蹦一跳地向前跑开了。兰玲的情绪感染了我,心中顿时沁出欣喜之感。
下午的长江依然笼罩在莽苍苍的气韵之中,枯水的江边露出一大截沙石的河床来,连接着河床的是一大片沙滩。沙滩上空寂无人,真是一个天然的游泳场。瘦了身的长江象处子散步似的安祥而从容,婉延东去。极目望去,江对岸崖壁上“还我河山”4个大字依稀可见。兰玲慢跑着已经到了滩头上,三两下蹬掉了靴子,跑去水边踩水。
远远地,她在江边又喊又叫地扭动身体作着热身运动:
“今天天气这么好,别负了大好春光哟!”
“下来吧,不冷。”她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在那边再三鼓劲,“一点不冷,已经算不上是冬泳只能算是春泳了。你就别犹豫了。”
我蹲在江边嗅着江水。初春的江水似乎有一股子淡淡的鱼腥味儿。我伸出一根手指去水中,江水冰凉刺骨,我想:这是真正的从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哦。
兰玲已经月兑掉了运动衣,跑回来把衣服放在沙滩的中段,随后又跑去上方的滩头蹦跳着热身。她着三点式泳装准备下水了。
“你先别游。”我高声向兰玲喊,阻止她下水。“我先下去踩踩。”
“没事儿,这一段我熟悉的。”兰玲高声回答,“别忘了,我是长江的女儿呀!”
“我在这一带淘过鹅卵石,还兼营河沙呢,休息时我就下河游泳。”她补充说,“其实在沙滩上用不着高声说话,在空寂中人声自有其穿透力,老远都能听见。”
“哦,我觉得你除了创意,似乎还有些禅意嘛?今天对于你这个长江的女儿来说,也算是旧地重游了?”我说。
“说起禅意,厚重的生活似乎变得轻薄了,对我来说,生活有着太多的回忆呢。”兰玲皱了皱眉头。
“不会吧,乖乖儿!”我月兑口而出,“你这么年经,就有太多的回忆,且不是少年老成了么,谨防白了少年头哟。”
“是呀,怎么说呢?愁,愁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啦!”
兰玲这么说话,我亦确有同感,正如同心中那与生俱来的没来由的痛苦一样,不经意之间,就会一阵阵浮上心头。
“现在这水还真没劲!”兰玲坐在沙滩上做着仰卧起坐,“到了3月,涨桃花水时,水的动感才叫好咧。”兰玲指着江对岸隐约可见的陶瓷厂说,“厂里可能停产了,烟囱都没冒烟了。”
“不冒烟才好呢,环保嘛。”我问她,“你这么喜欢游泳,你从小就喜欢水吗?”
“倒也不是,因为在江边劳动过,所以对长江特别有感情。”兰玲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你知道吗,完全可以这样说,是长江养育了我。没有在江边吹着风劳动的人恐怕不会有我这样的感受。”
“你先游吧。”我坐在沙滩上月兑皮鞋,“我踩踩水就下。”
“一定要游哦,不要把我一人撂在长江里。”
“放心吧,我会游的。”
我说得有些勉强,但碍于情面我也不能不下。一会儿,兰玲站起身来下水了。我跟在她身后去踩水。
她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用脚探模着一步一步向深水走去。当江水快要漫上前胸时,她往前一纵,向着上游扑腾,象一只欢乐而跃动的海豚逆水而去。
只一会儿功夫,兰玲已经接近江心了,她回过头来向我挥着手,喊道:“快下来呀。”兰玲快要进入江中一泻而下的流径了,她扎着红丝绸的毛根在水面上一沉一浮地格外抢眼。
“小心呀。”我高叫道,“不要进到流径中心去!”
“知道了,”她在江心传回她固有的沙磁的女中音。我心里想,“还好,声音还那样,看来还没有冻着。”
兰玲一不小心快要靠近流径了,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好在她也有预防似的,刚进入流径的边缘就掉头向着岸边使劲地回游。回游用的是自由泳。即便如些,兰玲仍然随着激流一泻而下。
我远远地望着一沉一浮的毛根在下游向岸边运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接近岸边了,我的心随即放了下来。在下游百余米处,兰玲终于在浅水中站了起来。
“唉呀!”我对沿着江边走回来的兰玲说,“刚才吓了我一大跳呢。”
“没事的,放心吧,”兰玲一弯腰坐在沙滩上,“长江的女儿,不会有事的。”
“累吗?”
“不累,小菜一碟。”兰玲说着,躺在沙地上,张开了四肢,摆成了一个大字。
“横渡长江我都没叫累呢。”兰玲扭过头来对我说。
我跟过来靠近兰玲坐在沙滩上。沙滩上非常寂静,江风在耳旁呼呼地吹过。从上游隐隐约约传来了轮船的汽笛声。灰白色的天穹开了一丝缝隙,撒下来几束没有一丝儿热度的冷光。躺在沙滩上遥望天空,恍恍然大有出世之感。在我们身后,河滩与小路之间凹凸不平的空地上长满了一大纵连着一大纵的马尾巴草、王子草。小路从临江路口向着上游的江岸一直延伸着。小路的尽头,江岸与天空连接处,苍翠的菜地里闪动着几个种菜人的模模糊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