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0日中午,我乘长途客车到重庆。市区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凉爽,只是还没有完全晾开,灰蒙蒙的天空尚未擦干净似的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后来我从夏娟口中得知,这是立秋之后下的第一场雨,好象特意欢迎我似的。
出了长途汽车站,我决定先去找夏娟。去朝天门的路我不是不熟悉,我只怕到了世辉处,工作一上手便没有时间了。这时才是下午3点多,去夏娟厂里找她还来得及。我轻装简从,除肩上一只装有几件换洗内衣的小背包,手上一只小手包外,并无其他行李。经过长时间乘车,我想走一走活动活动身体。
我信步跨出汽车站,顺左手方向往火车站走去。火车站大门口还没变样,还那样。经过火车站大门口,我朝里望去,车站内部正在整修呢。车站院坝里排着长长的几条队列,许多人在候车。
从火车站大门口走过,随即横过人行横道线,来到缆车站前,我站住了。我伸头一看,缆车却缓缓上去了。我抖擞一下精神,沿着建新坡的石级向上登。长长的石梯级向右拐了一个弯,继续向上延续着。石梯级两旁摆满了买水果的小摊,中间可供3、4人并排通过。不足10分钟,我便兴致勃勃地登上了建新坡。我四处望望,街道对面的电影院依旧存在,未见大的改变。所不同的,是新建了人行地下通道。我决定去通道走走,然后乘“的士”去江北。
我走进了地下通道,通道里非常干净,通道的左侧摆着百货小摊。右手边的通道标识上,有箭头指向“缆车站”。我便顺着标有“福佑寺方向”的主巷道走去。走至一堵水泥墙前,似乎无路了,我霍地站定了。水泥墙上嵌着1幅题为“峡江春晓”的瓷质壁画。我倏然想起在省城时那句“底拢倒拐”的话。于是我往左手一拐,果然便看见了石梯级。我便顺着石梯而上。蹬罢石梯级,我便象土拨鼠似的,一下子便冒出地面了。
走向街边,我向开过来的“的士”招手。“哧”的一声,一辆暗红色“夏利”车稳稳停在我跟前。后来我知道,这种车俗称为“驮儿”车。我低下头,伏过身去,我看清了“驮儿”车司机是个年轻“的姐”,大约30岁,一头齐耳短发,上身穿着湛蓝色牛仔服,下面是牛仔短裙,踏着油门与刹车的两条白净大腿差不多从根部整个儿着。她几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交叉着放在方向盘上。那神情,怎么看怎么象远在省城的兰玲。一时间,我疑惑了,怔怔地站着。
那的姐扭过头来向我催促:“上车呀!这儿是不能停车的。”
我愣怔了一下又返回了现实。
“你能去无线电总厂吗?”我重新弯下腰去问。其实,我的潜台词是:你知道无线电总厂在江北什么地方吧,我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才乘你的车去的哟。
“只要你付车费,”的姐身子向我这边倾过来,侧着头打量着我说,“别说是无线电总厂,什么地方我都能去。”我不再犹豫,伸手拉开了车门,一躬腰坐了进去,随手将背包放在了后座上。的姐轻摆方向盘,一点声响也没有,车子却启动了。的姐熟练地驾驶着车子沿着中山路向福佑寺溜去。从驾驶台的服务卡上,我看清她的名字叫陈白玉。但服务卡上的照片不及本人漂亮。
“怎么称呼你呢?”我搭话说。
“明知故问,”的姐朝着驾驶台的服务卡努努嘴说,“你都看见了嘛,我姓陈。”
“不是那个意思。”我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称呼你陈师傅不是把你叫老了么?”
“叫我陈的姐也要得啥——我想,你是去找人的吧?”陈的姐显得既爽直又健谈。不过,听得出来,她的潜台词是:看得出来你不是我们渝中区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脸上写了找人两字?”我反问道。
“倒也不是。反正,有的人找不到路便乘‘的士’罢。这样的情况,我们几乎天天都会遇到。”
“这你可说错了哟,我不是找不到路,只是找不到无线电总厂而已嘛。”
“嘿嘿,”陈的姐笑起来,“不都一样吗?”
“那可不一样哦。重庆这么大,即便是本地人也可能找不到某某单位的嘛。”
“可别这么说。你别小看我们‘的士’司机哟!”
“你这么厉害?”我不服气地说,“那么我问你,福佑寺在哪里嘛?”
“哈哈。”陈的姐笑起来,掉头瞄了我一眼,仿佛要研究一下我设了什么圈套似的,见我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她便向着左右两旁的街道努努嘴,又朝前方即将驰过的转盘街心花园、大桥南桥头公交车站努努嘴说,“喏,喏,喏,这一片都是福佑寺呀!”
“我问的是福佑‘寺’在哪里?”我强调着“寺”字说,“就是说,我问的是福佑‘寺’这个寺庙在哪里,你可不知道了罢?”
‘呀!”她反而兴奋起来,“你这个哥们,还真别说,福佑寺作为地名儿来说,我们重庆人确实大人细娃都晓得。但你问福佑‘寺’这个寺庙在哪,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象你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恐怕绝大多数的重庆人都会摇头说不晓得。”
“请你围绕转盘转一圈罢。”车至转盘时,我请求说,“如能在福佑寺停一下,让我去寺里烧柱香该多好?”
“可福佑寺没得寺了。过去有,现在已经没得了呀,你上哪里烧香去?”
陈的姐话虽如此说,但仍然放慢了速度,一边驾驶着车子围绕着转盘转圈,一边向我耐心地说福佑寺已经没得寺了的话。
“你别哄我哟!”我激将她说,“你不是说你们‘的士’司机对街道和地名都非常熟悉吗?怎么会不知道福佑寺应当有寺呢?刚才上车时听你说什么地儿你都能找得到,我还暗自庆幸真的找对了人上对了车。”
“没错的,你上对车了的。作为‘的士’司机,我们上岗前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培训的课目之一,就是记地名熟悉行车路线图了。我告诉你罢。所谓福佑寺,准确地说来,就是公交1路车的终点,大桥南桥头的起点那一片地区。还告诉你罢,我的外号就叫‘重庆通’哦。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遇上象你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恐怕十有七八的重庆人都会摇头说不晓得。碰巧我就是晓得的人呀,所以说你是上对了车的。只不过,我是知道福佑寺原来是有寺的,还有财神大殿,据说香火旺盛得很呢。至于后来又怎么没有了,我就说不完全了。”
“对了嘛,”我逮住她的话头说,“我找福佑寺,就是为了去财神大殿给财神烧柱香,取个吉利嘛。”
“嘿!”她斜了我一眼,“看不出,你一个现代人,还真迷信!怎么也犯不着给菩萨烧香嘛。有那个钱还不如给活人送礼进贡呢,不就多交一个朋友了么?”
“也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借机逛逛么,忙中偷闲嘛。再说啦,你这个的姐长得真象我的一个朋友。真的,不骗你。你们两个说话的方式都有点象,只是口音不太一样。还有,你的美腿和她的也很象,就是练过健美操的那种,我一眼便看得出,肌肉长得既柔韧又赋有轮廓。你的外表和你的名字白玉一样,真的,都很漂亮。”说着,我又乘机端量着她的美丽的双腿。我寻思着:这样的大腿,保不定忍不住就想模一下,就象想模兰玲的腰一样。
“谢谢!感谢你对我的夸奖。只不过,你哪里知道,我们这种人命苦,那里练过什么健美操嘛。如果要说我们练的是什么操的话,”她推了推操纵杆,荣辱不惊地说,“这不,练的是开车功夫操嘛。”
随即,她自个“嘿嘿嘿”地笑起来。
“转转停停已经三圈了,打起表的哟,你不怕车费高我也不怕陪你转的哈。反正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现在福佑寺没得寺了,过去有,现在已经没得了。”她好心地提醒我说。“我还可以告诉你,即将开发的各种新区,恐怕重庆人也不一定搞得清。”
“既然如此,”看着她那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神情,我说,“那我们走罢。”
她迅速将方向盘打了过来,轰着油门,车子向大桥头飞奔而去。
“可惜,你的香烧不成了哈,”她边轰着油门边找话向我拉近乎,并扭头向我嫣然一笑。我亦向她报以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可惜哟我的香烧不成了。就是嘛,我上哪里去烧香呢?连庙门都找不到了呀!”我学着她的口气说。我话风一转,又说,“但是,我今天虽然没有烧成香,但我的收获也很大的呀,我总算知道了福佑寺原来是有寺的。我的猜想没有错。这也训练了我对语词与事物联系的一种直觉。也谢谢你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