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点钟,世辉带我去他的租住屋。从中心大楼出来往左,有一座原日杂公司堆满杂物正待改建的仓库,也是一栋临街的八层楼房。底楼作为仓房也已腾空出来正待改装。仓库外围墙上写满了“你就别装了”“谁都喜欢大的”等极具暧昧性暗示的广告语。二楼是原来的各部门办公室,门上镶嵌着经理室、财务科、总务科的门牌。经过一楼的门房,世辉与门卫那老头儿打招呼。
世辉转回头对我说;
“那老头儿姓丁,我们都叫他丁老头。”
我们上得二楼来,世辉领着往过道里走,到“医务室”前,世辉停住了,掏钥匙开门。
“怎么不租那间‘经理室’呢?”
“你没看见上了锁么?早租出去了。”世辉说。“不过没什么,除了门上的牌子名称不一样外,里面都一样。”
进得屋来,世辉一坐在了木板床上,让我坐一把旧藤椅。房间里,除了木板床和旧藤椅,便没有其他家具用具了。临街窗户下面的墙根处,放着一些空碗和几只空啤酒瓶。床板下,放着世辉那只既装衣物又装印章合同书的古旧皮箱。房间大约有20余个平方米,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我问世辉:“怎么连个写字桌都没有?”
“就别挑剔了,这里的租金每平方米才5元。这个价位的租金,在渝中区,特别是朝天门,是最便宜的了。”
世辉指指门,又敲敲墙,意味深长地说:
“这门和墙壁倒还厚实,隔音着呢,怎么**都不怕。但我告诉你呀,别与门房那丁老头搅合,别去碰他介绍的姑娘,10块钱1次,才两个盒饭的价钱,虽然经济,但太无情调了,一上来便叫你快上快上,一完事便拍直人。”
“完了事不拍走人怎么着,你的意思是还想和她们谈谈创意?”
“也不是想谈创意,就是觉得太无情调。”世辉边说边往床上躺,“电话和盥洗间在走廊的尽头,我跟租房处联系过了,接一个电话分机在房间里,但租房处以长途电话费不方便管理为由拒绝安分机。”
“现在住的地方解决了,吃的呢,平时都怎么吃呢,还是自制‘三明治’?面包加牛肉片?。”
“盒饭啦。”世辉说着翻身爬了起来,去窗口朝着对面街道上的小吃店吼了一声“送两盒饭上来”。他又走回坐在床上。窗外,偶尔传来丁丁当当钉门框的声音。
我与世辉继续聊着等盒饭上来。
吃过盒饭,我在世辉的木板床上小憩,世辉则去了贸易中心大楼施工现场。
下午,我去街道门市转转,买回来一大堆生活用品与家具。两床钢丝单人行军床是叫“棒棒”抬回来的,行军床是可以折叠的那种,要搬家也很方便;床垫、席子、被单、电饭煲、燃气具什么的一次买不齐全,跑了两趟门市;第三趟买回来了锅、碗、瓢、盘、筷子、酱油、麸醋、液化气;第四趟去了集贸市场,买回来了干面、榨菜、芽菜、蒜、辣椒面、麻油、花椒以及绿叶菜,最终也没忘记咖啡、功夫茶。
我用一块大浴巾悬挂在我睡的行车床前面,隔成了一个小隔间。
这天的晚餐,我和世辉做的是重庆味麻辣小面来吃。我与世辉共同动手:我先煎了一小碗油辣椒面,再朝锅里下面。世辉在一旁也没闲着,他兑佐料。他剥蒜并旋即将之捣成蒜泥,然后在酱油里加上葱段、芽菜碎米、味精、香油、油辣椒等。面煮好后一人一大碗,色香味俱全。世辉吃得可香啦,连说,好吃好吃,出来这么久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面。望着世辉一副老饕的样子,我寻思着,可能是久久未能吃到家常味的缘故罢。
世辉不无感概地说:
“没有身临其境就想不到,只要有了炉子与火,自已做饭吃,便有了家的感觉。”
“你这是想有个家了!”我说。
“不是,只是说说感觉而已。”世辉舌忝着粘上了辣椒面的嘴唇说。
世辉吃得比我快。世辉把手中那一碗通红的“重庆小面”三口两口便吃了下去。
“辣惨了,”世辉说。世辉的脸都辣歪了。
没想到,来朝天门的第一天,便解决了住与吃的问题,我颇感顺心与惬意。晚饭后,与世辉去转朝天门码头。刚到街头,便听到了“金竹宫”舞厅“嘣擦擦”的震耳欲聋的舞曲声。我与世辉从长江船泊公司工会、长航医院、海关俱乐部一路走下去,在朝天门码头的石级上我们坐着闲聊了一会儿,去江边踩了一会儿带潮气的秋水。
“其实我们踩的水还是家乡的水——这水与上游的水一样凉,”我说。
“到也是,同一座雪山流下来的嘛,”世辉想想说。
夜间,伴和着街头传上来的汽车喇叭声,我们躺在刚刚铺好的钢丝床上聊天。
“也许,”我对世辉说,“我比你更适合过漂泊的生活。”我指着地上的燃气灶电饭煲说,“这些物品用具购置齐备后,不就是一个新家了么?对了,明天还得去买一张写字桌,既可以搁燃气灶又可以写字,一举两得。”
“这话得看怎么说了。”世辉在那头钢丝床上慢条斯里地说,“关键要看你有没有一颗酷爱漂泊的心。否则的话,你坚持不了几天,充其量你只是做了一些皮毛之事而已。”
“男人们都去漂泊了,女人们怎么办呢?”我说。
“所以啊,有些事还得和你商量呢,”世辉说。“不要掩饰自己的需要,掩饰自己绝对没有男儿本色。宏建,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你想要熊妹的话你就拿去,就象拿去兰玲一样。只要熊妹愿意跟你,我这方面没问题的,真的!”
“看你说到那里去了,我只是泛泛而谈而已,没有一丁点旁的意思。你如果没有瞒着我你与兰玲的事,也不至于今天。”
“请你注意了,当时我是处于迷茫与苦痛之中嘛,我这人,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自知之明。当然,在好多年前,我就知道我不会有结果的。我现在说的就是心里话哦。过去的事,现在不谈了;现在的事,不是我爱不爱熊妹的问题,而是我能不能爱的问题,别把问题弄错了。简?奥斯汀好像在《傲慢与偏见》中说过——原文记不太清了:将感情埋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反之亦然。这话对一个男人来说就是如此。宏建,这话我是专门对你说的。”世辉顿了一下说,“当然,这个事不能强迫你,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是一个看清了现代爱情的人。什么是爱情的现代化?现代生活中的两xing关系,xing与爱往往是分离的,我的意思是,xing的付出并不总是收获爱的权利,无论是被爱抑或是爱人,反之亦然。实际上,爱情的现代存在从来就不是绝对意义上的二人世界。而现代生活的活力就在于爱情的创立、发展与淘汰。当男女当事人面对着爱情的平庸与无聊;当男女当事人面对着未来的不确定性时,如要使自已继续生存下去,就得有自已独特的竟争意志力,就得无时无刻不努力。套用一句熟语来说,就是今日爱情不努力、明日努力找爱情。如没有爱情的破产与淘汰,没有退出机制,好坏都一个样,那么,整个爱情生活只会逆向选择,好爱情愈来愈少、僵化**的爱情愈来愈多。在这种情况下,整个儿现代爱情的活力与魅力一定会丧失殆尽。所以说,与其说我酷爱漂泊,不如说我在躲避爱情。按照刚才所描述的那样,爱情好累哟。所以,对于爱情,我早就决定退避三舍了,因为我不能不操作我的三不主义。今晚我说这些给你听的意思是,我南下以后,不要给我寄钱来,就现在,我还能画画、画广告。装饰公司赚的钱就留给将来作创作和文学基金罢。”
听世辉的口气,大有一副临行托付的意味了。我扭过头去看看世辉的眼睛,世辉也看看我的眼睛。从对视的眼光中,我们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那当儿,我看得出来,世辉的这些话是能确切表达他真实意愿的。长久以来,他似乎就在等待出走这一天,甚至于说,他的这一辈子,从出生那天起就在等待着这一天。他是为了这一天而出生而生存的。所以,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曾经极尽寻求,他试图通过一种通俗的形式来为自己的出走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人都能理解的说明,而不被仅仅看作是一个创意狂人——也就是说,他的一生的生活并没有失败,他人生的轨迹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并没有因为自已的一生只是飘泊而被窒息于万丈红尘之中!而他的现在,只是去做另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去了。
所以,他呼吁朋友们啊,可别忘了他,但也不要挂念他。至于这次出走能否给他本人带来新的创造性的灵感,在没有其它判断材料的情况下,我便无法真实而历史地诉诸于我的叙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