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吃,当然是客随主便,”兰玲说。
“怎么老想着自己是客呢?”我不太高兴地说。
“那你说说看,我不是客又是什么呢?”兰玲调皮地说。
“哦,我明白了,这可能又是创意的一种吧,”我揭发她说,“尽想着当客人受优待!想当初在省城时,还信誓旦旦地说请我呢?!”
“这种事你还记得恁么清楚,真有你的,”兰玲调侃说。
那当儿,我揭开了餐馆的门帘,一个腰束围裙脸上长满赘肉的女招待便迎了过来:“二位请坐。”
我们在靠门一桌坐了下来。
“炒菜、做汤?”女招待问。
“有烩饭吗,听说你们这儿烩饭不错?”我说。
“是不错啊,另要汤吗?”女招待说。
“什么汤?”我问。
“紫菜汤、蕃茄蛋汤、肉片汤。”
“来两个紫菜汤。”
“好呐,”女招待答应着去了。
这是一间由个人打理的餐馆,小作坊似的,厅里只有五张餐桌,由一个木架作了隔断,里面便是厨房间。另一侧摆放着晚上铺床用的铺板、铺絮与铺盖枕头等。靠近窗台那一桌,已经坐着三个面带剽悍霸气的食客,那雄纠纠的坐姿,一看便知是典型的北方青年。桌上一盘花生米,三只酒盅,好像都喝了一会儿了,脸上都红扑扑的。他们摆谈的好像是生意上的事,没有人去沙滩打沙滩排球了,更不用说租游泳裤什么的,生意愈来愈不好做。其中一相貌略为清秀,留着长长耳发的高个儿青年端着酒盅,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们。我看见兰玲扭过头去向他瞥了一眼,接着,扭头又是一眼犹如睛空放电一般。见此情景,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诫她说:
“别眉来眼去的凭空放电啊,我带你出来这一趟不容易。”
“你这么扛不住?!”她却惊讶了,又嚷嚷道,“这么小气量?!”
“别说了,烩饭来了,我们吃吧,”我打岔说。
饭毕,结了帐出来,我们沿着一条仅供两人行走的铺着小方块水泥板的局促路径走。扑面而来的海风中,隐隐约约飘来“哗哗哗”的海浪声,我们便循着这声音的来路去。小道两旁,矗立着各部局的招待所别墅群。而一些欧式建筑,构成了属于外国使领馆的别墅区,那些由天然大理石或文化石镶嵌砌成的门柱上,镶饰着一块块镀铜的做工精细的门牌,镌着闲人不得入内的警示语。转过别墅区,小道越走越窄。走下一溜有些倾斜的沙坡,我们便来到了海边,走进了沙滩地。
第一次站在海边看大海,不由自主地便亢奋起来;望着大海上的天空:湛蓝,明净,透明似的深远;大海在蓝天下蠕动着自己庞大无比的身躯,一浪又一浪,一层又一层地向着海岸倾过来。兰玲兴奋得在沙滩上跳起了健美操。我往地上蹲了一下,然后站起来,似乎想用肩扛的方式,去体验一下海的波涛万倾的伟力。
承受着刮脸的海风,向游泳区望去,碧水与蓝天衔接处,拉扯着一道红白二色的警戒线——那是游泳区域的警戒线。据说,游过这条警戒线,便去了大海的深处,不知道人还能不能游回来。
沿着游泳区这一块天然游泳场散步,兰玲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第一次在海边的沙滩上散步,有些涩脚的感觉,我怎么走也走不快;有时,兰玲倒过身来拖着我走,有时,她自己像滑冰似的,在沙滩上溜着步子走。海滩上没有几个人。海边上,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海边的礁石旁挖着什么,走拢一看,是挖海蛎子什么的。
前方,有一小块沙滩被人用尼龙绳沿着海边圈了一个圈儿。圈儿内的沙地上有三张太阳椅,椅上搭着毛巾,从身上月兑下来的衣裤什么的。一胖得象皮球似的谢顶男人头戴白色游泳帽,着红黑相间的泳裤,正向着海水走去,象要破什么记录似的激动着情绪。我惊讶于老外们趁着天气好在海上游泳来了!一头上缠绕着花布头巾的中年女人站在海边,向着海上了望,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太阳椅后面,一个外国小男孩坐在沙滩上砌沙子,玩着埋藏自己拖鞋的游戏。
那男子下到海水中了。开始游的是蝶泳,随后又改了姿势游蛙泳。那女子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看着手掌。我突然间恍然大悟,那手掌中肯定握着秒表吧。我暗自笑道,男人游泳女人掌表,这倒颇象典型的中国风味的“夫唱妇随”嘛,谁说中西文化大碰撞呢?
我走到海边去。我弯腰下去模模海水,真的刺骨,比长江的水温还低呢。
“会是破什么记录呢?”我问兰玲。
“嘿嘿,”兰玲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约10多分钟后,那女子向着海里的男子叫了起来,大慨是要他往回游的意思。
“看见了吗?那顶白色的游泳帽,一浮一浮的,快过警戒线了。——会有鲨鱼吗?”
这时,兰玲喊叫起来,让走在后面的我看。
“看见了,在那里一浮一浮的,但是别担心,这种时节下海游泳,必是高手,不怕鲨鱼的。”我安慰她说。
“对于我来说,不存在担心不担心的问题。尽管今
天我是第一次看见大海,但我与大海早也神交久矣!大海才是我的归宿。你是知道的,我老了终将游向大海深处去死。”
“快别这样说,啊!”我制止她说。
我想起了她曾经向我说过的那句话:请你记住我的话,将来,在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要顺着长江游向大海的深处。你信吗?
待那男子上岸,我估计了一下,没超过16分钟。我认为,这许是在进行耐寒锻炼吧。我说给兰玲听了,她想想后,亦点头称是。
“长江的女儿,你不试试?”我怂恿兰玲。
“就算了吧,太凉了。不然的话,满可以实现我在海中xing交一次的愿望了。”她一本正经地坏笑着说。
在前边沙滩上,出现了在餐馆里吃饭的那仨年青人,他们好像在收拾着渔网。仔细一看才弄明白,那不是渔网,而是沙滩排球的拦网。看得出来,他们是游泳区的经营个体户,生意十分萧条,除租赁游泳衣裤外,不得不兼营其他旅游项目,比如沙滩排球什么的。
他们身后,在沙滩边缘上,沿着岸边一字儿排开10几个衣帽箱,装游泳衣帽的衣帽箱全上好了锁。那相貌略为清秀的,留着长长耳发的高个儿青年,正向我们这边投过来电焊火花般闪灼的目光。
兰玲眼睛一亮,转身便朝那边走去,欲与高个儿搭话攀谈。看这情势,我赶紧往前一步,一把拽着兰玲的左手臂,不放她过去,没想到她顿时便反感了,猛力一把甩开了我,头一扭,径直去了。
一时间,我蒙了,站在原地呆滞着,不知所措。
“站住!如果你继续走过去,那你就自己滚回南方去。”
终于,向着她的背影我无比恼怒地吼了一声,权当最后通牒。
那当儿,兰玲转过身来,向我瘪瘪嘴,倒退着走了两步,然后,一句话不说,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向着那高个儿潇洒地走去。
望着她走过去的背影,我猛地意识到,其实,兰玲只是需要我,从未真正佩服我,因而并不尊崇我,最终,也不会按我所设想的生活道路去走。
眼见得他们比划着,交谈上了——“我是长江的女儿,我是大海的儿子”随着海风飘过来。
其时,我难过得转过身来,怀着极度失落的心情,按捺住爆发的冲动,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从海滩走上了通往街区的大道。——我回头望过三次,期待着她能够顾及我的感受而随后追来。通往街区的路是一条缓缓的上坡路,个体户撑着油纸大伞沿着路边摆着小百货摊,从海滩边沿着大道一直延伸上去而形成市场。摊上的小商品大都与海和冬天有关,珍珠珊瑚贝壳棉冬衣风雪帽应有尽有,还有过年用的大鞭炮。每走过一段我便回头看看。我漫无目的地在市场到处梭巡神游,直至游遍每一个琐碎的角落——我心里明白来着,我这是在有意无意的盘桓,内心里却翻腾着一个不祥的预感,说不定,一件悲沧入肺的事,会接踵而来。
我瞅瞅西头的夕阳,才五点,太阳快从地平线沉没了,北方的天气就是比南方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