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濮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张签收单。原来小濮不在意,手插到裤袋里,随手模到了这张字条——签收单,“不好,李琴又要怪我咯。”
可能小濮当时顾着帮浩岚岚安装电脑,忘了这件事了。我接过来一看,签收单上盖着ZQV有限公司的公章,签收人一栏秀气的连体草书:胡艳艳。
胡艳艳?这不是胡小姐么?原来她到了那里。莫非老A还不放心吕焕石?派个胡小姐去监视他?到也是的,如今大V已被扳倒,老A可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对他心存二心的人。再说了,那吕汉石的脑袋瓜子,可灵活得很,背后的势力又是大V所不能比的。山高路远,龙湾新经济开发区,ZQV事关整个集团为数寥寥,寄予厚望,新的经济增长点,不派个得力的人看住,老A是睡不着觉的。
“那你赶紧回去。把它交给她。”我吩咐小濮道,“这次应急救援演练,是整体联动、全体参与。各个单位,每个部门都要积极参加。原始资料更要齐全,保存完好。上级随时要来抽查的。”
“好嘞。头儿。”小濮转身便回。
“等等。”我叫住了小濮,故意道,“要不要老万陪着你。”
“为啥?”小濮满脸的疑惑。
“你刚才不是怕李琴要骂你吗?”我指着老万笑道,“替你挡挡箭也好哇。对不,老万?”
“嘿嘿。要得。要得。”老万拍手称好。
“切——我怕她?”小濮细眼珠子“咕噜”一转,一脸的不肖,“凭你老万,也能替我挡箭?——早着呢!”话毕,扬长而去。
“呸——好小子,算你狠。”老万冲着他的背影,直嘀咕,“真是的,狗咬吕桐宾,不识好人心。”
那位胡小姐可不简单呢,哪里重要便出现在哪里。她与老A到底啥关系呀?是家里人、亲戚、朋友还是?看着老万头胀红着个脸儿,还在恼怒着,便笑道,“老万,别惦记着小濮了。他呀,不要说骂他几句,就是李琴锤他几下子,他都受得了。”
“嘿嘿,俺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瞎起哄,瞎操心。争吵惹人嫌,吃力不讨好。”老万也沿着台阶,顺势而下,“俺老了,不中用了。真是老年痴呆。老年痴呆咯。”
“老万那,您说这话,可不对头呀。”看着老万装痴卖傻的样子,我收起了笑意,“我可不是帮着小濮说话,他刚才说什么来着。对了,说那小V还记得你。我敢打赌,此言不虚。”
老万眨巴着老花眼,傻愣着看着我。
“不要说,小V记得你,就是大V,A总……集团高层们,几乎人人都记得你。”其实,自从那次ZQV火灾事故后,不要说公司领导,就是上级消防、安全部门都记得老万的大名了。
老万疑惑着,右手抓了抓秃顶光皮,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想当初,就是你老万,所有的建厂元老们——”我指了指正前方,那一排排高耸入云的烟囱、塔器、厂房,“受了莫大的罪,吃了淹心的苦,用一双勤劳而智慧的手,一块砖,一片瓦建起了它们。把青春都献给了它们。”我几乎把那老狐狸曾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篇。说这话时,猛地又想起了“老工人”,想起了“李工”、“华猴”……不觉视线也有点模糊了……
“嘿嘿。”老万有些局促不安起来,“马部长还记得这些,莫提了,莫提了……谁,谁说给你听的哩?……”
“没人告诉我,是偶尔从资料室里看到的。”我凝视着远方白烟喷吐的烟囱,“老万那,老万,您老说自个儿痴呆。说的又是千真万确。”
“啊?”老万光头一扬,忽的一震。
“不正是千千万万个,像您老这样又痴又傻的人,才竖起了如今咱们KDIJ集团——巍峨的大厦?”
“话别这么说。话别这么说。嘿嘿。”老万又傻笑起来,“还是马部长体谅俺们。善解人意,善解人意。”
“沧海桑田,世事巨变。四十年的风雨路,压不垮的千斤担。如今的KDIJ已从一艘小船,变成了航空母舰了呢。虽说危机四伏,困难重重,但抗震、抗洪、抗打击的能力,远非昔比,空前强大了呀。小船谁造的?基础谁打的?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抹不掉的。人心自有一杆秤。吃水不忘挖井人。老万那,是不是这个理儿?”
“在理。在理。”老万又模了一下光头,忽的声言低低的,“不瞒马部长,说句掏心窝的话。对姓甄的,你可得提防着点儿。”
“哦?”我故作不解。
“马部长,可曾记得你刚进企划部的时候,俺说过的话?”
我摇摇头。
“俺当时就对你说,在他手下,别想有出头之日咯。还记得不?”
我还是摇摇头。已记不清,老万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一心只想着早日月兑离纪部长的魔爪,别的都是次要的了。
“这次DZCL改革试点。就是他派俺和小濮去的。姓甄的,还叮嘱俺和小濮说,别让你知道。”
老万又说出个新情况,更是印证了我的疑惑,老狐狸确实有好多事,故意瞒着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保密需要,还是老A的吩咐?“俺想不明白,马部长好歹也是个中层干部,为啥不让你知道哩?俺问问小濮,哪晓得,小濮那小子反问了我一句:领导自有领导的考虑,想那么多干嘛?”
呵呵,还是老万心眼实。小濮这小子就有点那个了。可刚才小濮又干嘛主动说出DZCL改革的事情呢?对了,他并没有说明老狐狸派他去监督的了。
“马部长,你不知道也好。姓甄的,派俺们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老万见我沉思的样子,安慰道,“他从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轮到俺们。他只想着他个人,只有他自个儿。”
“怎么啦?”
“马部长,你想想啊,咱们公司也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了。改制来改制去,有哪一次是成功的?这次DZCL加了人,满以为会有些起色,哪晓得,反而更加散漫,更加吊儿郎当。是呵,马部长,你也晓得的,这第二批比第一批也好不到哪里去,也都是各部门各岗位,裁减下来的“宝贝疙瘩”,都是些身上含刺儿,头上长角儿的主儿。乌王八猴大聚会,不闹个天翻地覆,就是大幸了。也苦了那小V,还亲自到DZCL拖了几车煤。领导干部,带头参加体力劳动,乌王八猴们干脆停下手中的活儿,乐得拍手大叫:‘带劲儿!酷!超酷!’‘加油!加油!’背地里一个个窃笑:让小V也尝尝拖煤的滋味,回去后还不累趴下,叫个半死,才怪呢?看他今后还呈能不?还敢不敢对俺们横鼻子竖眼睛,指责俺们出工不出力,故意偷懒?”
老万恨恨道,“姓甄的,只晓得,利用俺的时候,替他挡子弹,叫俺往前冲。”
“挡子弹?”
“可不?害得俺和小濮两人,也跟着那小V,拖了几天煤。”老万还心有余悸,“苦了我这把老骨头,临退休了还受罪。在家里疼了好几天,挨老婆子奚落还不算。他姓甄的还当面笑话俺,阴阳怪气嘲笑俺:这点劳力受不了,回家怎么抱孙子?”
“到也是的。老万不比小年青。岁月不饶人。甄部长不该这么说的。”
“俺刚进厂那会儿,就比他强多了。脏活累活抢着干,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儿,人称‘小老虎’。而他姓甄的,每逢大会战,他便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人称‘药罐子’。这些事儿,老一辈的,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老万掀起了伤疤,说起了疼,“现如今,他甄大部长身体发福,早已享福。办公室里,一年四季,龙井一杯,泡上半天,吞云吐雾,乐如神仙。就他那将军肚儿,也来试试,看到那小山似的一车煤,还不双腿直打哆嗦,瘫倒在地?”
哦,老狐狸年青时候就是个滑头的主儿。也难怪,白炼钢成绕指柔。当年的小狐狸成了如今的老狐狸,更成狐狸精了。
“俺呢,也是快要退休的人了。有些事理,混到现在才明白。”老万仰望着头顶,一片片匆匆西去的浮云,不觉感慨万分,“不过也不迟,无所谓的了。”
咦?这样的话,怎么这么耳熟?我暗暗的一惊,什么时候,心态也如老万一般无二了?
“对了,老万,那个胡艳艳不是一直在大V办公室的么?”我转移话题道。
感觉老万不是个马大哈,更不是个老糊涂,心里头像个明镜似的,一直透亮得很。看着老万,那头发月兑落得没几根的光亮的头,在灿灿的阳光下露出几根粗短的银丝,面色红润,沉静如水,像老纳坐定似的,端坐于最西首黑板报附近的石凳上。他摇摇头,“不太清楚。只听小濮说过,胡艳艳是市人事局许局长的儿媳妇。”
“哦。”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好像还是A总的亲戚。什么……外甥女。”
这就对了,果不其然,又是位强势的女子。
“嘀呤呤!”手机忽然响了。我忙从衣兜里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年部长的:“小马吗?”
“年部长,您好。是我。”
“你赶快来保卫部。公安局找你。”年部长话音一落,便“嘎”的一声,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