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南淮,清水庄。
别院内花草茂盛,遍植各处,除却一条宽只半丈的青石路通向主屋,竟无其他落脚之地。姹紫嫣红的花草,无一不是稀罕之物,即便是劳作数十年的花匠怕也叫不出名目来。花草的各种气味互相争抢着地盘,使得空气里一直弥散着让人头晕目眩的气息,久置其间,光是这些气味已足可使人瘫软在地。
偏是有人在青石路的中间站了良久也没有倒下,这人锦衣艳袖,合目仰脸承接着温暖的日光,将一张俏脸展现出无比的娇女敕圆润。此一女子,正是号称“归矣月清,锦衣夜行”的九州第一刺客——月夜。
在她前方不远处,堂前台阶上,白衣人席地而坐,双手插进头发,将脸埋在臂弯内,半晌无言,亮泽的头发此时黯然无光,凄然得紧了。
主屋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像警铃似的惊动了两人。月夜的目光随即落到门上,台阶上的白衣人更是弹身而起,日光下显露了他的面容,剑眉虎目,清冷刚毅,正是如今白道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最隐秘的“归矣山堂”的当家人——清水颜。只是这丰神俊朗的一代雄才此刻忧色深浓,双目泛起血丝,像是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
门被打开了,内里黑暗深沉,仿佛幽深的地域入口,吞噬了一切光明,隐隐然有森冷的风吹了出来。一只明黄色的蝴蝶扑花绣鞋踏出门槛,接着另一只明黄色的蝴蝶扑花绣鞋也踏出了门槛这表示有个女子走出屋来
“不归”清水颜忍不住问询,话出了口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涩了许多。
女子走到台阶处,在日光下长长吸了口气。细看过去,这女子的发丝缠出乌云,一片长长的刘海倒遮去了右边半张脸去,便是那左边半张脸也尽显了娇俏可爱,如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然而这脸色反常地白皙了,没有生气,布满了倦怠的病态苍白,那只左眼里血丝隐现,流露着浓烈的悲痛。(看小说就到叶子·悠~悠)她的穿着贯承着“十三朔月”的黑色风格,不同处只是其他人是武士衣,她穿的是纱裙,浑身上下除却一双绣鞋跳动了些色彩,便再无其他亮点。
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女子,正是“十三朔月”里唯一的女性,芳龄二十八岁的胡不归!而且,也是唯一一个修习了星辰秘法的秘道家!
她抬起了右手,抬得很慢,又抬得很高,像是要遮挡太阳的光线,然后狠狠打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她的手掌利落地打在清水颜的脸上,那俊俏的面容上立时便出现了五个手指印。清水颜没有躲,他根本也没想躲,从这女子出来时的表情他就已明白一切,他的心比那手掌打在脸上的疼痛还要疼。
“不归”
胡不归咬紧了银牙,又是两记耳光搧了过去,再想打时却发现没有了力量。眼泪猛然滑下苍白的脸颊,她一把抓了清水颜的肩头,发疯般地摇晃着,“你说过要照顾我们的,你说过要照顾我们的!可你看看,你看看,现在的蜉蝣,现在的关雎,他们现在比死还难受!”
和暖的阳光在深秋里难得的可贵了,心底的冰冷却从体内弥散到体外,别院内的气氛着实异样,一个娇小的女子在泪水中冲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咆哮。谁能理解这个场面?白道最著名的清水颜竟然被这女子连续掌掴。月夜没有任何动作,只在旁默默注视着他们,她深知这些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儿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生死不易的感情。这是一群苦苦找寻复仇之路的旅人,他们的生命早已不放在自己的心上,却无一例外地将伙伴的生命看得更重,一路走来,相互的扶持已是他们能够前行的最大动力。叶*子悠*悠
尽管知道凶多吉少,清水颜仍是脸色大变,呆若木鸡地站着,肌肉绷紧得像是要僵化了。就这么傻了一样地站着,喉头发苦,他努力地翕动着嘴唇,始终是发不出任何声音,连眼泪也被悲苦死死圈在眼眶之内,未能流出一滴。
胡不归猛地抱紧了他的身体,埋头大哭起来,“都是我没用啊我没有听甘姜姐姐的话,我不该去修习谷玄星辰的秘法啊”
清水颜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他头一次觉得安慰的话是这么软弱无力的,怀里女子的哭声在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理智地思考下去。那扇门开着,浓烈的药味卷了出来,没有光,只有黑暗,像是深渊的最底层。
“蜉蝣和关雎的死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及时过去。”月夜慢慢走了过来,低声道:“要怪便怪我吧。”
胡不归勉强止了悲声,抽泣着说:“他们没死”
“”
清水颜振作了精神,柔声问道:“好好说,他们还活着么?”
胡不归赖在他的怀里,声音低了下去,“可是他们的武功被废了,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去给陈哥和甘姜姐姐报仇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悄无声息,清水颜搂紧了她软化无力的身体,知道连续三天的救治耗尽了她的心神。他回头牵出苦笑,“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条路还很长,你们都回不了头的。”
清水颜黯然点首,“可我们,绝不回头!”
“焰雉草?”相思月沉吟着,缓缓在小亭内踱起步来。
深秋的风在阳光里游荡,寒意不少,这魅灵只着了单薄的衣裙也不见冷,任由风儿将衣裙吹得贴体拂动,展现着曼妙的身姿。没有华丽的饰品,没有刻意的梳妆,连周遭的所有景物仿佛都成了她的衬托,伴随着她优雅而安静的步伐在天地间生起无尽的魅惑。
岑暗恨不已,她是热烈勃发的花,始终也及不上这女子的天生妩媚,想及那夜在这女子手上吃的大亏,忍不住便想拔刀去毁她的容。可目下有事求,她也只好强忍了下来,然而当她看到身边的傻小子的眼睛随着这来回踱步的女子在飘摇时,心头无名之火燃烧更烈。悄悄移到羽化的身后,岑伸出魔爪,狠狠掐在他的背心处。羽化全神贯注相思月的美态,兼且武功全失,哪躲得开她愤怒的偷袭,只疼得泪水涟涟,“哎呀”一声叫出声来。
默羽静立旁边,眼神逡巡在碧水之上,心中满是思无邪发狂的狰狞影子,哪曾注意到别的事物。她在天山时心思简单,不知世间险恶,此次思无邪的变异让她手足无措,着实心烦气躁,若不是她自来养就了淡然的气质,此刻怕是早已抓狂多时了。听到羽化的惨叫,她便知道是岑在搞名堂,可现在又哪有心情去理会他们,仍是盯了湖水发呆。
相思月的思路被羽化的惨叫打断,奇怪地回头看去,正见了一张哭泣的男儿脸,禁不住一阵疑惑。数百年的阅历,二十多年的人生,她从岑愤懑的表情上知道了这个事件的原委,心里掠过一丝久违的触动,展颜笑了。
她这一笑,又让羽化好一阵眼花,忙低头垂目,退开两步,“嘿嘿”傻笑不住。
相思月笑过之后又回转了头,望空问道:“是你带他们来的吧?”
魅的声音平空冒出,“前辈,就当做好事吧,我觉得他们都挺好的。”
相思月嗤笑一下,“你才活了两百多岁而已,好人坏人你能分得清?我提醒你一下,我们魅之一族,不可插手其他种族的事情。你可知道?以前便有过魅族帮人族的事情发生,后来那些魅被人族的秘道家给打散了意识。九州大陆上,人、羽、河洛、夸父、鲛和魅,只有人族和羽族的性情最难测度,而人族又是以战争在贯穿着他们整个的历史。你还是个孩子,有很多事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劝你还是别去管他们为好。”
此话一出,羽化、岑和默羽大感不自在。九州存在了多久已无可考证,但自从有了史官笔下的记录,万年千年下来,爆发的战争通常在人族和羽族的身上,除此之外只有河洛族有过一次大的分裂战争,那也得上溯到千年之前了。相思月轻描淡写的评论不是针对他们,可他们三人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种族历史而羞愧,一个个讷讷无言,不敢出声强辩。
“可是前辈不也凝出人族的身体吗?若是人族不好,为什么前辈还要这么做?”魅的声音大了起来,喷发着人族少年的疑惑。
“呵呵。”相思月再度轻笑起来,“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哦。”
“”魅一阵气结,声音便小了许多,“再过一百年我就成年了。”
“”这次轮到羽化、岑和默羽气结了。
“也罢,小鬼,你给我一个理由吧,为什么要帮他们?别说什么好人还是坏人的话了。你已经存在了两百年,应该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
相思月终是忍让了一步,可她的问题没有得到魅的回应,气氛忽的冷寂了。
良久之后,魅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前辈,我在找寻一个生存的目标,因为我不想再孤独下去。”
羽化、岑和默羽愕然了,这时他们看到了相思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