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见到,羽化完全想象不出河络的毕业典礼是这么热闹的,就像是人族的春节。家家户户将水晶的窗子擦得更加炫目,门前挑出了风干的豚鼠肉,吸引着小孩子争相跳跃来摘。广场上巨大的盘瓠女神像也被洗刷得纤尘不染,一件薄如蝉翼的棕色轻纱从神像的肩头处直挂下来,竟是风吹不扬。羽化好奇地端详了半天才发现那轻纱上缀满了小小的萤石,粗粗估算一下怎么也有千颗之多,除了防止轻纱被风吹走,更是将神像点缀得发出光来,无限地强化着神像的温柔慈祥。
来往的河络们依旧忙碌,但人人脸上都是神采飞扬的,或是打点着鲜花,或是摆放着鲜果。兴许是盘瓠女神心情好了许多,那天空上飘满了白雪,终于从北邙山中飞到这和风谷,漫漫地舞动起来,活泼而灵动。
小孩子们终于等到了节日,一架架风筝被放到空中,远远看过去,天上尽是喜鹊、乌鸦,仔细一看,还都是木制的,羽化大为奇怪。在人族领地,风筝同样是小孩子最爱的玩具之一,却大多是竹制的,糊上薄纸才见轻灵,木制的也有,总是缺了点轻巧,可这些河络制造的木风筝竟然也漫天飞舞,丝毫不见笨拙。羽化只能再次感叹河络制造工艺的精巧。随手拉过一个孩子打听,羽化更是感慨万千,这些风筝居然全是孩子们自己动手造的。
他慢悠悠地徜徉在这喜庆的气氛中,顺手从别人家门口的果摊上拿了一个苹果,心里大略地算了算,倒是巧了,后天的典礼正是人族的春节。不想还好,这一想就勾了思乡的情绪,他立刻想起了家中的父母,心里酸了酸,又想起孩提时代和阿颖爬上屋顶放鞭炮的情形,心里又酸了酸,而后忽然想到了默羽,便有些发呆,愣愣地看了天空,幻想着是不是她能从天山飞过来。
发傻的当口,旁边的门一开,走出一个河络少年,衣服脏乱,蓬乱的头发披在肩头,如同小乞儿似的,可他的皮肤却白皙得很。这河络少年有点意外,随意瞥了羽化,轻轻“哼”了一声,径自走了。羽化也是吃了小惊,只是一次眼神的碰撞,对方眸子里的凶狠依旧如常,这少年正是夕阳谷的河络利器麻飓,可羽化实在不懂为什么这少年会有这么凶狠的目光,而且那少年的脸上泛了少许青气,好像一夜未睡的样子。
羽化奇怪地看了看那屋子,不巧从里面又走出一个少年,却是华国赢氏的四皇子小白,瞧他的样子双眼红肿,也是没有睡好觉的德性。
“哈,魔王哥哥,早上好啊,我岑姐姐呢?”
羽化暗暗叫绝,自从十几天前在北邙山中会面,到今日才算是第二次见面,这少年却好像已经忘却了那天的谈话,又是一副调皮孩子的模样。
“我不知道,可能和小璇在一起吧。”
羽化打心底里不愿意接触这个少年,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心机却深不见底,每每想起总是背后发凉。他自己不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但他还是很羡慕那些立下高远理想的人,可面前这个少年在那一天说过的话让他很不舒服,那的确是一种雄心壮志,可那也的确是充满了贪婪的野心。
小白显然也知道他在敷衍,仰头看了天空上的风筝,“以前我有一个哥哥是极聪慧的,宫内宫外都称颂有加,他也很喜欢风筝,说是想在天上飞,但他不喜欢有线牵着。我也不喜欢有线牵着我,我也很想飞。”
羽化微微变了变脸色,这少年的脸上又有了那天说话时的自负。
“可是我那哥哥十岁的时候死了,别人都说是天妒英才。”少年忽的忧郁了许多,声音低了下去,“后来我才醒悟过来,是因为他过于聪明了,最终害了自己。”
羽化的好心情彻底没了,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宫廷秘闻,可着实让人听着憋闷。
“我不会像他那样的”
羽化站在原地发愣,看着少年低头从自己身边走过,他的声音里有了一点失落。
原来皇室的人都这么阴沉的么?就连一个孩子也是如此羽化抬头吸了一口气,几片雪花在嘴里化成几丝冰凉。
没等他感慨完,屋内又走出一位来,这回是一个女性河络。羽化忽然大叫一声,一口叼住苹果撒丫子就跑,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遭遇噩梦了,先是一个目光凶狠的河络男孩,接着是一个满怀心思的人族少年,要是再被这个冰块一样的河络女人纠缠,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麻娜儿冷眼瞧着他跑开的背影,轻蔑地笑了一笑,“即便有人族教授武功,又怎么比得上我们河络的神妙制作?转儿小璇,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又懂得什么?”
羽化一路跑到了寨门边才站住,刚一站稳就发现自己的呼吸里有些奇怪,似乎有另一个同步的呼吸在配合他。他伸出右手放在门上,微微运了内劲,小小地震动了一下寨门。巨大的寨门上传来“啊”的一声惊叫,有人从上面滑了下来。羽化往左迈了一步,那人便要撞到地面上了。
那人动作灵巧至极,离着地面只差尺许,硬是拧腰翻起,安全落地。落地之后她用锤子指了羽化大骂:“你这没心没肺的桃儿!”
羽化懒得说话,咬了苹果走出寨子。
转儿小璇气得就要追过去,头上传来笑声,“我说过你不要配合他呼吸的吧,你还不信。武道家对于自己的呼吸再熟悉不过,你怎么可能做到完全同步?在刺杀之前将自己的呼吸消敛,自然不会被发觉。”
转儿小璇抬头看去,岑坐在五丈之高的寨门上,银发纷扬,一片片雪花绕了她的身体浮动,平空多出了许多的飘然之气,如同开在半空的花。
“还有两天,学不会内呼吸之术就去死!”
羽化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
“神气什么?”转儿小璇低声咕哝着。
羽化边走边笑,不虞她看到自己的表情,正心喜这河络少女的进步时,前方一阵尘土飞扬,好似杀出了一队人马。他急忙让开道路,闪在一边。近了才看清楚,那不是一队人马而是一队人鼠。这队伍倒也奇怪,数十个身穿铠甲的河络骑乘着体型堪比野猪大的鼠类张扬而过,每一个河络都带着弓弩枪锤,每一只巨鼠身上也披挂着防具,只看速度,竟然赛过了人族的骑兵。让羽化尤其纳闷的是这些河络的铠甲五花八门,根本不是统一的样式,武器更是古怪,除了长枪是一样的,其他的武器也是林林总总。
这五十人的队伍急匆匆闯进寨子去,将灰尘留到了羽化的身上,尘雾散去之后的羽化便成了土人,苹果就此吃不成了。
“哎?就不能有点礼貌吗?还真不把魔王当人看啊?”羽化气得一个劲跺脚怒吼。
“那是落霞寨的河络,他们的鼠骑兵是我们族里最强大的战士。”转儿小璇一早就躲到了寨门边上,等尘土散尽了才跑出来。
“这就是鼠骑兵?果然挺凶的,这些骑鼠的速度好像不比北陆的战马慢呀。”岑这时也跳下了寨门,跑到羽化身边来。
说话之间,一队又一队的河络从各处涌来,或是驮鼠开道,或是木撬疾行,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看得羽化和岑头晕目眩,好像经历了一场琳琅满目的集会。不同地域的河络,穿着奇怪的服饰,转儿小璇着实费了一番口水来介绍,羽化和岑就觉得脑袋实在不够用,勉强记住了一些火山河络、水河络、丘陵河络什么的,至于这些河络有什么差别到转儿小璇介绍完毕,他们很没良心地忘记了十之**,尽管他们还是很敬业地点了头。
“你们这个毕业典礼就是个节日吧?”羽化研究了很久才得出这个很没深度的结论。
“我们河络的节日很少,最重要的是三年一度雷眼山的地火节,然后就是北邙山一年一度的毕业典礼,这个时候各地河络都会带来最得意的作品,交到评议会进行选拔,最好的作品送入‘创造之门’,奉献到无诺峰里当祭祀之品。”
“无诺峰就是那边的山吧?创造之门又是什么东西?”岑指了和风谷后方的撑天之山,那奇怪的山半截雪白、半截暗红,颇有些诡异。
“创造之门就在山脚,要不要过去看看啊?那可是我族的圣地,一般人可看不着。”转儿小璇忽然来了精神,得意地吹起口哨。
“走啊走啊。”岑扯了羽化迈开脚步。
三人一溜烟跑起来,寨子里和风谷的河络已经开始了接待的工作,各地河络吵吵嚷嚷叫成一片,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也难怪,河络民风一向和谐,平日里身处各地又少有来往,只有节日的时候才能碰上,自然就显得亲热许多。
三人不管不顾地穿过人群,在玉珈苏行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却听到有人在叫羽化。
“魔王!魔王!”
这叫声倒是尖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于是三人被圈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