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从没想过有一座城市是真正靠山而建的,抬头看去,极远处的雷眼山脉气势磅礴,墨绿色的山体融入万里长天,似巨龙长卧,扑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湿润的水汽,像是巨龙连绵的吐息,九原城就在这雷眼山脉延伸出来的一条支脉里。他痛快地高高在上,极目四周,一条条街道纵横起落,无数的人穿梭般流过,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马蹄声应和着叫卖声一阵一阵地冲进耳朵里,有点喧嚣的意味。
比起宛州的繁华城市,这里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比较起来,宛州城市的街道上多的是雅士闺秀,这里却有为数不少的路护、武者。越州境内,奇兽异树满山都是,这些持刀带剑的人多是外地来的,他们的工作就是猎捕,用这里珍贵的奇兽去其他各州换取足够的金铢,至于那些木材,多是商旅们眼中的摇钱树了。
便是因为城里带刀的人多了,街道上巡逻的士兵也多,来九原做买卖自是欢迎,若是闹事,这些士兵可不会给好脸色,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投进大牢里。
看着看着就有些热了,羽化松了松领口,让风灌进去,随风过来的还有酒菜的香气。
“地瓜,下来吃饭,别爬人家的房顶。”
岑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羽化呵呵一笑,翻身跳下房顶,手在房檐处一搭,身子一荡,稳稳跳进了酒楼。岑和转儿小璇已经占据了靠近栏杆处的雅阁,酒菜早已摆下,香味四溢。
“快来吃,吃完了我要午睡,夏天真是讨厌啊。”岑不满地发着牢骚。
九原城被群山环抱,一到夏天便热风滚滚,颇是闷热。
一旁伺候的伙计登时眉眼大动,讨好地说道:“姑娘想是外地人,我们九原的夏天热是热了,可也有好东西降温祛暑。”
岑不耐烦地拍桌子,“你不早说,快拿来。”
“只是这东西价格有些贵,做的手续也复杂”伙计仍是满脸献媚的笑。
转儿小璇这时歪起脑袋,弹出一颗银铢,“快去拿,手脚利落些,爷自有好处赏你。”
伙计更是喜上眉梢,“哟哟,小的这就给爷去办了。”转身快步下楼去了。
羽化忍了她们好半天发作不得,沉着脸问:“还有多少家当?”
“我不知道,你问小璇。我只管花钱不管数钱。”岑举了双手表示不知情。
转儿小璇脸色不变,冷冷一哼,“有我在,谁敢乱花钱?我数数哎?怎么这么少了?昨天进城还有一千颗的,怎么现在就剩几十颗了?此处有贼!”
羽化狠狠咬牙,“还装还装!你脖子上这条翡翠吊坠怎么来的?”
“呵呵,好看吗?”
羽化偏了头,“岑,你手腕这个玲珑滴血镯子哪来的?”
“嘿嘿,漂亮不?”
羽化用手指点着桌面,“这一路过来乞丐不少,我记得你们两个好像到处行善来着。”
“大哥,您老别生气呀。”转儿小璇跳过来,殷勤地给他捶腿。
“老爷,小婢今晚去你房间好不?”岑也跳过来,殷勤地给他捏肩。
伙计此时正好托了汤碗上来,看到一个大美女和一个小可爱服侍着一个毫无贵族子弟模样的小子,不禁心里暗骂世道不公。可脸上笑容不减,他老实地将汤碗放到桌上,“几位请慢慢品尝,这是九原的特产——冰杉果浆。”
汤碗一上桌,立时清凉一片,袅袅的白气流淌开去,从鼻子尖直钻进肺腑,转瞬间将所有的毛孔都冲开了,三人的眼睛同时亮起。青瓷汤碗中,碧绿的液体不稠不稀,恰到好处,几枚冰块渐渐化去,清香的味道足以勾了人的魂魄。
“选料是我们雷眼山上特有的冰杉树的果子,这种果子吃多了就能醉人,但只需一颗就能做出一斤果浆,也就只有公子爷和两位姑娘这般的人物才能享用了。”
伙计犹在摇头晃脑,羽化已冒出火来,“是啊是啊,这碗里有一斤么?我花一颗银铢连你家一颗果子都买不来?”
伙计顿时傻眼,“公子爷息怒,公子爷息怒,委实冤枉小的了,这果浆出锅只能拿出半斤之数,底下的果浆杂质太多,实在不适合食用啊。”
羽化摆出纨绔气来,随意地挥挥手,“也罢,乡野之地也就是这般素质了,你且下去吧,门外伺候着。”
伙计急急出了房去,随手掩门,在门口喘息着月复诽这个少年的可恶,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人,却是掌柜的。他刚要说话,掌柜的急忙一把捂了他的嘴巴,使劲拽着他拖下去楼去。伙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随着他跑,却突然心里一惊。时近正午,本该是热闹的酒楼居然静如鬼蜮,虽然安静,却在大堂和楼道里站满了手执武器的汉子,怕是有五、六十人,这伙计也是聪明,当即明白了必是有人包下了酒楼,是冲着雅阁里那三个少年去的。
雅阁里一声惊叫,声音凄厉,“哥哥,哥哥,你怎么啦?姐姐,姐姐,醒醒啊!”
这一声惊叫好似信号,雅阁的门轰然碎开,八个汉子气势汹汹闯了进去。众人仔细看去,只见一个河络少女手忙脚乱地摇着一男一女,惶惶如受惊的鸭子,那一男一女趴在桌上,酒菜摔了一地,其中有一摊液体在地板上嗤嗤地冒着恐怖的绿色,竟是剧毒的样子。
可是有人低声问道:“是哪家的兄弟先下的手?怎么事前没有人说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均是满头雾水,纷纷表示不知情。
那人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下毒的事以后再说,先看看是不是被通缉的人。”
几个汉子踏前几步,却看到那个河络少女忽然笑道:“真的是有毒啊,不是你们干的吗?”
众人大惊,立刻觉得蹊跷起来。
这时那个趴在桌上的男子忽然动了,他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这果浆里是有毒,不过我也是吃了以后才知道的。”
那女子仍趴在桌上,可是她也说话了,“你知道有毒还不说,害我也喝了好几口,你怎么不让小璇来喝?”
“就凭她的实力怎么解得了毒?咱们俩可是同生共死的哈。”
“这话我爱听。”
众人色变之际,这对男女的周身渐渐蒸腾出暗绿色的气体,一如地板上残留液体的颜色,在阳光之下犹为诡异,在场的都是老江湖,顿时知道这对男女正在逼出体内的剧毒。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人头涌动,就要扑向桌子。
“小璇大姐快救命啊。”男子调侃的声音响了起来。
河络少女露齿大笑,“包在爷身上了。”
雅阁内光芒大盛,有烈日一般的辉彩,冲进室内的汉子全无防备,被光芒刺中眼睛,火烧火燎般地疼痛起来,惨叫着朝后退去。河络少女却不打算放过他们,冬瓜大锤在手,追着他们一顿砸,嘴里不时爆出“哼哼哈兮”的不明词语。
埋伏在楼道里的人就听见一阵惨叫声从雅阁里传出来,个个不明所以,紧接着冲进去的人全都被打了出来。大堂下埋伏的人更是惊慌,眼瞅着二楼栏杆破碎,一个个同伴流星坠地似的下来了。然后,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小姑娘抗着一把五尺长的大锤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楼道上,左右四顾,睥睨天下,她这个样子其实很滑稽,只是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罢了。
所有人都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都是江湖上行走的汉子,谁好意思去欺负一个小姑娘?何况这个小姑娘明显是有着武道家实力的
就见这河络少女冷冷喝道:“不怕死的尽管来!我河络有的是钱,伤药费少不了你们的。对了,死人就不用给伤药费了,这样,抚恤金一人一百个银铢如何?”
少女的骄狂终于惹怒了所有人,楼道两边的汉子怒吼着便冲了过来。河络少女却是满不在乎地挥动了巨大的冬瓜锤,“呼呼”两股沉重的劲风扫过,楼道地板上木屑纷飞,在她左右两侧的地板被砸出巨大的孔洞,七、八个汉子直接从孔洞里掉落下去。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小看这个河络少女了,狂暴的武者们搭桌子的搭桌子,爬廊柱的廊柱,身手好的直接跃上高空,临空扑击。河络少女开始展现出与年龄绝不相符的功夫,冬瓜锤在手左甩右砸,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旋舞起一片银光。可怜酒楼之上地方窄小,无法冲上去更多的人,这河络少女完成了一夫当关的传说。一个又一个冲上二楼的汉子被砸飞,一件又一件兵器被震断,参与进攻的人们都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攻势被奇怪的引力给控制了,凡是靠近那河络少女三尺之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前跌过去,就像是心甘情愿伸出脑袋让人家打一样。这些人无一例外地被打得灰头土脸,在他们的印象里,被自己的爹妈打也没这么老实过。
“进步很大,是个稳定的中级武道家的初等水平了。”
河络少女回头大骂:“中级就中级了,干嘛还说是‘初等’啊?哎?我辛辛苦苦在这挡着,你们却在打瞌睡?”
的确,房内的男女又趴在了桌上,懒洋洋地看着她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