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兵到了!”
在我们收拾着战事过后的凌乱同时,一声“援兵到了”,让全城军民士气大振。
天色隐隐放亮,满地的白雪在晨曦间渐渐清晰,我跟着常瑄和潮涌而来的百姓往城外走去。
说不待在他的身边,说不愿让嫉妒狰狞了面容,我却还是来到这里;说痛恨战争,却投身战事里。真不知是我太过心口不一,还是时局迫人?
阿朔来了,知道昨夜那场战事,他是会笑着对我说“果然是聪慧得无与伦比的章家姑娘”,还是会把我拉到没人见着的地方,牢牢圈在怀里,再把我痛?一顿?
我不知道阿朔会怎么做,却知道自己的行为不道德。
觊觎一个有了老婆的男人,和强盗差不多,可是我无法扼止胸口里那颗兴奋过度的心脏。它一次次敲响着,诉说着阿朔来了、阿朔来了……那震耳欲聋的响声,让我的月兑缰狂奔。
站在人群中,我引颈而望。
大地传来震动声,微薄朝暾间,远方的土地有滚滚烟尘腾起,天际褪去最后一抹夜色,星子西沉,天光穿透灰色云层,在霭霭白雪间投下光芒。
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阵,依序而行,靴声震动人心,扬起点点冰雪。
来了,五万大军,足以喝退敌军的兵马!
帅旗迎风飘摇间,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三骑并驾驰出,当先那人身披玄色蟠龙战袍,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然,眉目如星,彷佛俯瞰天下般。
冬日天色阴沉,唯他像一轮骄阳,光彩奕奕,炫目而不可逼视。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帘,酸酸的、涩涩的,说不出的滋味和着他的墨色大氅迎风翻卷。
好久不见……用这样的话当开场白好吗?
情不自禁地,我向前走两步,却让常瑄拉住,回头,见他轻轻地对我摇头。
为什么?我不懂,他不是一心把我送到阿朔面前吗?
把眼光调向阿朔,见他抬手,千万兵马立时肃然,然后,我看见了──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人,左后方那个是个满面红光的白医老者,而右后方……是个穿着红袍的巾帼英雌,她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牝马上。
她,我见过,在御花园里、在被芮仪公主拦下那天──一个穿着玉兰色锦锻宫装,手抓着柳枝拨弄湖水,无意加入战局的女子。
那时候,我从她眼中看见久居深宫所练就的坚强沉稳。
她下马、向前,我夹杂在人群间看她,清清楚楚。
她身量略高,身材曲线标准,有一双小山眉,眉长入鬓,疏密均匀,暗蕴着英气,是个端丽女子,尤其双眸如水,神韵流动间,睿智可见。
“她是谁?”我退后两步,退到常瑄身边。
“穆将军和太子妃。”
常瑄不知道我指的是谁,两个都说了。
穆将军,刚直不阿、择善固执、重情重义,深谙治乱世之道……这是阿朔对他的评价,至于穆可楠,再次遇见,我也有了我的评价。
我看着并立的两人,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是自嘲、自厌。
瞧,我多有眼光,当时就知道她不同凡响,就知道能在深宫里熬出头的人,非得像她那样的女子不可。有那么美好的女人相伴,还说他不好,常瑄啊常瑄,你怎么就敢欺弄我?
转身,一缕苦涩掠过心头,促使我的双足疾奔起来。
“姑娘。”常瑄拉住我。
我回头,发觉在我忙着自嘲同时,端裕王奔向前,阿朔下马,两个兄弟紧紧拥抱。
多么兄友弟恭、和乐融融的画面。
心结解除了吧?这一切不是端裕王的自导自演,他再坏、再想登上太子之位,也不至于拿千万百姓的性命来换阿朔一命,阿朔只是草木皆兵、自己恐吓自己罢了。
穆可楠和穆将军也跟着下马,他们分立于阿朔身边。
我退得够远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对珠联璧合的男女,依偎站着。
阿朔毕竟是有眼光的,挑一个能和他上场杀敌、能为他治理六宫、能把那张面具牢牢戴上的女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咽下酸水,我想告诉常瑄,说他弄错了,穆可楠才是可以和阿朔并肩作战的人,我不是。
甩开常瑄的钳制,我连连退开几步,感觉胸口有股说不出的郁闷,旋身,我快速从人潮中奔出。
吸气呼气间,疼痛从肺俯肝肠间慢慢升腾上来,一点一点加深,越来越难扼制,翻腾到脑中,转为沸腾怒火。
好,真是好得不得了……
说什么会给我我想要的爱情,给她们她们想要的荣华与富贵,只是荣华富贵吗?连战场都一起来了呢!如果不是生死与共、如果不是鹣鲽情深,这么危险的地方啊,怎么连太子妃都带上?
就说吧,男人的话不可信,甜言蜜语听听可以,千万别认了真,否则走到后来,痛的是自己。
笨蛋,你在怨什么啊?是你先退出的,是你说不要嫉妒遗憾的,凭什么怨他?他没错、穆可楠没错,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为他千里迢迢、穿山涉水。
离人群已经越来越远,可是该安静下来的心并没有跟着平静。
可能是因为走得飞快,所以心脏止不下来吧。
不碍事的,等我回去好好洗去一身脏污,等我躺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等我把那个什么丸什么药给吞进肚子里,自然就……就所有的身体机能统统恢复正常了。
对,就是这样。
我没有伤心喔!真的,半点伤心都没有。
是我不要阿朔的!
像我这么聪明的二十一世纪女生,怎会不了解爱情与费洛蒙有关,这不过是某种生物机能,用以繁衍后代,至于天长地久、生生世世,那些情诗艳词,只是诗人们在短暂时间里,荷尔蒙分泌过量的浑话,作不得准。
所以我眼角流的不是泪水,是……空气湿度过高结下的冰珠子。
心酸没道理、嫉妒没意义,眼前这幕是我和阿朔共同选择之下产生的产品,至于……后悔吗?阿朔脸上哪找得到半分后悔,而我,凭什么后悔?
不后悔的,这个世界缺粮食、缺水、缺能源,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后悔,既然不缺,我何必无聊到去大量制造?
所以,弄清楚了,我半点都不后悔。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几时变得这么强,居然在满脑子混乱的情况下,一路走回端裕王府。
“姑娘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
才进门,第一个见到我的女子便出声惊喊,之后,第二个、第三个……好多人围在我身边。
“谢谢姑娘救下关州几万百姓。”
“姑娘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感激姑娘啊!”
“没有姑娘,关州城怎么过得了这关?”
突然间,冒出许多粉丝,让人几乎招架不住,我真的很想挤出两个笑容应付一下粉丝群的,但勉强是件好困难的事……何况又是在我的心脏极度不合作的情况下。
“姑娘累了。”常瑄面容一沉,伸手将她们排开。
看见常瑄,我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方向感为什么突然好转的原因了。原来方才那个时不时拉住袖口的力量来自于他。
干嘛跟来?他应该待在他主子身旁。
“是啊、是啊,忙一夜,早该累了,咱们去给姑娘端热水、做吃食去。”一个女孩扬声喊过,几个人一哄而散。
这时,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走到我身边,看起来很年轻,不超过二十岁。
鹅蛋脸,新月眉,明眸含怯,她薄施粉黛,穿着玉色织银鸾纹裳,外罩蔷薇纱罗衣,发间别着一枝白玉锦鲤长簪。
是端裕王妃吧,小禄子形容过她。小禄子说,端裕王妃是个和善可亲的人,她对谁都好,赏赐大方,不把下人当下人看待,人家说龙配龙、凤搭凤,端裕王爷就该配上王妃这样的人物。
如果小禄子的说法是对的,那么阿朔就该配上穆可楠,因为他们都是英姿飒飒、有勇有谋的菁英级人物。
掩不住叹息,我弯腰褔身。
“王妃,小女子见礼了。”我艰涩道。
再不肯勉强,在裕王妃跟前,我仍得谨守分寸。
谁说我没改变?我变了,变得小心谨慎、变得多心多虑,变得了解什么时候该卑躬屈膝。
“客气什么呢?若是没有姑娘,而援军未到……我真不知道关州城百姓会变成怎么样。”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软软的掌心和她的人一样温暖。
“不担心,就算我没来,王爷吉人天相,碰到再大的困难,也会领着全州百姓安然度过。”
“谢谢,谢谢姑娘……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如果姑娘愿意,我们结为姊妹,好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泪水泡湿了黑亮的眼珠子。
面对她的盛情,我没办法说不,回握她的手,轻点头。她是好人,端裕王是好人,到目前为止,这是我的认知。
“多谢王妃厚爱。”
“妹子,从今而后,我是姊姊,你是妹妹,别再喊我王妃。”
“是,姊姊。”我很疲惫,却仍挤出笑容同她说话。
“那我去备下香案,让我们……”
“吴姑娘很累了。”常瑄朗声阻止。
她看看常瑄,轻声笑开。
我不知道常瑄是怎么介绍我们之间,但他的过度维护,谁都要想歪吧。但我没力气解释,任她去想象,反正不关我的事。
“是呀,瞧我胡涂的,忙了一整夜,谁都要累坏的。妹妹先回房休息,等休息过,咱们再谈。”王妃退开两步。
“谢过姊姊。”
送走王妃,我转身回屋,没想到一阵晕眩,差点儿站不牢,幸而常瑄手脚利落,一举臂便将我扶起。
是真累了吧?我还以为自己有本事和城墙上的士兵再多撑上一夜呢!原来我的体力不如想象中好。
我走着,常瑄亦步亦趋,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叹息,我停下脚步,偏头望他。
“常瑄。”
看着他的眉目,发觉他也狼狈了,从南国上路之后到现在,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又是一个热爱责任的男人。
“是。”他站定,眼光在我脸上搜寻。
担心什么?担心我难过?想要好意地同我说上几句──殿下心底有姑娘、殿下是身不由己、殿下收着姑娘的物件日日思念……别了吧,这些陈腔滥调我已经听腻。
“我没事的,只是乏了。”
我缓缓伸手抚向自己胸口,不痛,一点也不痛,没有万箭穿心的痛楚,没有心碎心裂。
对,即便痛得想撞墙,我也要咬紧牙根说不痛,只要自欺欺人,欺过天地、欺得世界,欺得紧了,就能让自己的感觉迟钝。
“常瑄知道。”
“你会去见阿朔吗?”
“会,等姑娘睡下,常瑄就去见殿下。”
我点头。“见到他,就跟他说,我很好,毒解了,我在南国的后宫……很受帝王宠爱。”
他没应我,我旋身背对他。要求一个忠仆对主子说谎,是过分了,但我偏要任性这一回,就算为难他也无所谓。况且,他不也为难我?若非他的固执,我怎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关州?怎么会在这里,亲眼目睹阿朔的幸福?
他欠我一次!
“不能吗?”我催他应承。
“不能。”他走到我面前,满脸抱歉。
“为什么不能?”
“太子很早就知道嫁给南国国君的是橘儿姑娘。”
这么快就知道?骗我,这时代有手机、有电话,还是电报也被发明出来了?我恶瞪他。
气丧,我发他什么脾气呢,又不是他的错。“阿朔知道你找到我了吗?”
“书信……应该未到。”
“好,那你告诉他,你没找到我,说你收下三爷的密旨赶往关州助他。”
他又皱眉?不能说谎吗?拜托,说个谎没事的,道德不是让人活下来的重点要目。
“如果你不这么说,我马上离开,这次我不回南国,我要走得让你怎么都找不到,你很清楚,我不吃太医开的药了,你再没本事凭药单找到我。”
我竟然恐吓一个比我高上一个头的男人,要不是太累,我肯定会笑着说自己发疯。
“姑娘,请不要为难常瑄。”
“我为难你?有没有说错?是你在为难我吧。常瑄,你也看见穆将军跟来了,你期待他知道什么?你不也在我想奔上前的时候拉住我?不也知道怎么做对阿朔最好?”
见他垂下眉,我知道自己说服他了。
“太子之位不稳,是你们说的;阿朔需要穆将军的支持,也是你们说的。如果不愿意说谎,好,随便你吧,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下通牒,恶劣地把问题丢给他。
“如果姑娘愿意……”
“愿意什么?”
“回到殿边。”
他在想什么?太子爷三妻四妾理所当然,只要我不争身分、不争排名,阿朔会更加宠爱我?
笨常瑄,我要是过得了自己这关,怎会选择远离皇宫?何况皇帝皇后那里才难过关呢!他们根本不要我待在阿朔身边。
“你傻了吗?我是和亲公主,人不待在南国后宫已属抗旨,你还要阿朔和我搅和在一起?假使皇上怪罪阿朔,认为这是阿朔一手主导的,怎么办?你比我更清楚,有多少皇子、后妃、大臣睁大眼睛在寻他的错,你真要他落人口实?”
如果我之前的话没有成功说服他,这段肯定说服他了。常瑄是个忠仆,事事项项为主子着想的忠仆。
“是常瑄想错了。”他低头。
知错就好,不作梦对谁都好。
点头,我轻声说:“如果你最近不回王府,我能理解。”
阿朔见到他,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并且,他必须留在阿朔身边护他周全。
“可是……”
“如果我们之间达成协议,我发誓会留在这边等你,哪儿都不去。”我做出承诺,安他的心。
他不语。
我继续说服他:“等战事结束,你送我回南国好不好?我很喜欢那里,想在那里落脚,你把我带来,就要负责任把我带回去。不然,我的方向感奇差无比,很容易迷路的。”
这些话三分真、三分假。
真的部分是,假使我非要在这个时代待到红颜老去,那么,长长的一辈子,我要在南国定居。在那里,有两个好友相伴,日子会惬意得多。假的是,我不想常瑄送我,只要战争稍见缓和、路上平静,我就会自己想办法回去。
他考虑好半天,用力点了头。“那么,姑娘……”
“你去吧,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临行,我没忘记对他再三保证,虽然说谎很要不得,不过,我有义务让忠心耿耿的他安心。
送走常瑄,松口气,沐浴过后,我躺回床上,很累,却闭不上眼。
那些前尘旧事一点一滴回笼,阿朔的喜、阿朔的苦、阿朔的无奈……
要是以前,我肯定要说:“皇帝这么辛苦的职业,聪明的人千万别去碰,偏偏越是聪明的人,越放弃不了名垂千史的诱惑。”
说不定我还要嘲讽几句:“真是笨呐,光阴流过千年万载,圣君又如何?顶多是史学家笔下的两句话。”或者冷笑两声道:“丰功伟业?鬼话,不过是虚荣心作祟。”
可经过昨夜那场战争,这般凉薄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再不能否认,国家的确需要一个能干、有智慧的人来领导,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道旨意,影响的是天下百万苍生,这么有能力的阿朔,怎么可以不为百姓对太平盛世的期待负责任?
心中感慨万千,拥起棉被,那些过往一幕幕跃入脑间。阿朔、花美男、镛晋……那些负我、被我负的好男儿,但愿他们一生平顺,但愿他们都能完成梦想,创下不朽功业。
清醒的时候,发现屋里多了两个婢女,见我起身,她们忙走过来服侍我穿衣。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王爷、常将军在营账里和太子殿下商讨大事,恐怕好几个日夜都不能回来了,王爷吩咐王妃好好照顾姑娘,王妃便派了鸳鸯和翠儿来服侍姑娘,我是鸳鸯,她是翠儿。”
翠儿的脸圆圆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线,是可爱型女生;鸳鸯的身形修长,眉目清秀,不太喜欢笑,但看起来温婉动人。
她们都穿着樱粉色袄袍下搭月华裙,翠儿白女敕的手腕间戴着翠玉触子,鸳鸯的手上则挂着金钏儿,一看便知她们是等级不低的婢女。
“劳王爷费心了。”
“翠儿和鸳鸯很高兴能来服侍姑娘呢。”
说着,翠儿扶了我到厅里,桌上早已摆好几道菜,鸳鸯忙着摆碗布筷,她们拿我当皇太后招待。我笑笑道:“都坐下,一起吃吧。”
“奴婢不敢,这是王妃特地吩咐厨子做的,刚刚见姑娘睡得沉,还撒下去,让他们重新温过。”
“你们陪陪我吧,有人相陪,饭才吃得香。”
我真是需要有人陪着说话、需要有人替我赶走寂寞,不愿脑袋瓜子自己胡思乱想。再不要让阿朔和穆可楠的亲密眷恋干扰我,再不要去猜测他们之间是多么浓爱情深,那些爱啊、情的,到此为止。
翠儿和鸳鸯见我态度认真,两人相视一眼,坐下。
“谢谢你们。”我拿起筷子替她们夹菜,她们笑着吃了。
“姑娘,多亏有你,鸳鸯的哥哥算是保住了性命。”翠儿说。
“怎么说?”
“在姑娘来关州城之前,王爷下了道命令,说是要与大辽决一死战。关州城里的兵士不多了,而大辽来势汹汹,根本无法抵挡。
城里面能逃的都想办法逃出去了,不能逃的只好眼睁睁等死,所有人都知道,辽人多么残暴,他们每攻下一座城就要血洗城镇,他们把所有的男人统统杀死,女人充作军妓。
鸳鸯姊姊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哥哥了,是姑娘保住她哥哥的,所以鸳鸯姊姊要给姑娘立长生牌位,三炷清香日夜供着。”
“别别,我怕香味见,要真是感激我,就多陪我说说话吧。”
“那有什么问题?”
翠儿揉揉鼻子,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声音,鸳鸯则看着我,有点害羞。我猜,她是个,腼腆的女生。
“姑娘,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妙的法子?所有人提到姑娘退辽兵的方法,都竖起大拇指,连声说赞呢!”翠儿问。
“城中的茶馆里,人人都在讨论姑娘的退敌之策。”怯怯地,鸳鸯开口加入话。
“真的吗?下回鸳鸯陪我去听听好不?”我握了握她的手,试着同她建立交情。
“嗯。”她用力点头,露出一抹笑容。
“姑娘,说说呗,你怎么会想到用棉被、锅炉打败敌人的?”翠儿推推我的手。
“没什么,我不过多读了几本书,那些法子全是从书里看来的。”
“城里爱啃书的老学究多着呢,可没人想得出这法子。”
“读书贵在活用。”
“姑娘的爹娘是大官还是富绅,怎供得起姑娘念书?”翠儿问。
“都不是,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阿爹在的时候,也想花银子送哥哥去念书,可惜钱还没凑到,人就病了。”鸳鸯叹气。我拍拍鸳鸯的肩膀,安慰道:“读不读书不打紧,能快快活活过一生,比什么都重要。”
“姑娘说得对。”鸳鸯点头。
“姑娘,常将军当真是你的义兄?”翠儿又拉出新问题。
“是啊,我们半途认识,就结拜为兄妹。”
“我们还以为常将军骗人呢!”
“常大哥不骗人的。”
要拐他到阿朔面前讲几句谎话,还得说服、恐吓一并用上,才迫得了他,这种人怎会骗人?
“那就好,王妃正担心姑娘要是许了常将军,她就不好夺人之美了。待会儿,翠儿就去给王妃报喜。”
“夺人之美?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她的话。
“咱们王妃说,王爷身边该有一个像姑娘这么聪慧的女子,才能协助王爷。”
什么!温雪华说结为姊妹,竟有这层意思!?
真搞不懂,她对丈夫到底是存着怎样的心思?爱他,怎舍得为他纳入其他女子?不爱他,干嘛担心他身边有没有一个聪慧女子?
我被这时代的女人弄混了,对我而言,这种观念不是贤德,是愚蠢!
“翠儿,你去帮我谢谢王妃抬爱,就说,嘉仪已经许了人家。”这种事,我连说都懒。
“许了人家?”翠儿惊呼道,“姑娘未过门吧!”
“差别在哪里?”我笑着回问。
“如果对方愿意退婚,姑娘还是可以嫁进王府呀!不是翠儿夸口,咱们王爷的人品是一等一的高,要找到比王爷更好的夫婿难啰!”
“这么好的夫婿啊……翠儿感不感兴趣?”
“姑娘取笑翠儿。”她嘟起嘴巴瞧我。
“哪里是取笑,这么好的男人,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鸳鸯也抿起嘴巴,掩着帕子偷偷笑开。
“翠儿哪里匹配得上王爷?”她真动怒了。
“好,是我的错,我在这里向翠儿姑娘赔罪。”
“姑娘和我们不同。姑娘知否?王爷与王妃情深义重,除了王妃,王爷再不肯纳其他侧妃。昨晚的事儿让王爷对姑娘的聪敏赞不绝口,何况关州城百姓全都知道姑娘为我们做了什么,光是为了百姓的期待,王爷就该纳姑娘。”
还有比这个更荒谬的吗?为了百姓的期待纳妾?
“多承王爷、王妃美意,嘉仪感激但消受不起。”摇头,让话题结束,我不要浪费力气在这种无聊事上头。
接下来我们吃饭、聊天,东扯西扯,不多久,我借口疲惫,决定早早上床。
夜里,我作了恶梦。
梦中,皇帝灼热的眼神对上我,笑问:“如何,肯不肯为朕将就,舍空谷幽兰,爱一回繁华牡丹?”
紧接着,端裕王对我笑道:“吴姑娘,为了你,我宁可让爱妻成妒妇,你该满足。”他分明是温润如玉的双眼,却迫得我无法呼吸。
然后,我看见穆可楠和阿朔共乘一匹白马,他们在马背上相偎相依,大红色的袍服靠着阿朔的玄色战袍,她自信满满地说:“我才是可以和太子殿下并肩作战的女人。”
梦醒,我惊出满身冷汗。
我推去棉被、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雪停了,皓月在夜空里绽放风华,照映着满地白雪熠熠生辉。天气依旧寒冷,风从窗口吹入,在这里,没有人伺候药浴,我更容易怕冷。缩缩身子,该关上窗的,却是不舍这片皎洁月色。
轻声喟叹,我将头靠在窗边,苦笑浮上嘴角。
那日,在马背上,没话找话说,我问常瑄:“那位武功盖世的穆姑娘,会不会也跟着阿朔来?”
我只是胡说,没想到竟然成真,如果我说的每句浑话都会成为事实,那么那日我闹阿煜,说:“你怎知过了这村还有下个店?说不准,这毒解不来,错失这回,我再也没有下次。”
会不会又被我说中?
不管怎样,世事难料是真的,我以为再不会见到阿朔,谁知,又教我碰上。
我不知道到了明天还有多少难料的事,但心知肚明,这个端裕王府,是再也不能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