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办公桌前,钟无忌专注地批示公文。
他很忙,忙到让工作侵占所有休息时间,但他的忙也收到若干回报,比如自从他接手,公司规模增加一倍,竞泽成为国际知名品牌。
揉揉眉间紧绷,轻喟。
无忌打开电脑收信匣,逐一寻过,没有他想的信件。很正常,半年过去,她再没寄过任何信给他。
她还生气?不是那么简单,她是决心和他断了关系,所以她搬出赵家,把公寓钥匙退还给他,独自赁屋而居,她谢绝父亲的帮助,坚持一个人过日子。
自从被领养进入赵家起,他心知肚明,小悦是他不能推卸的责任,他不会娶别人,这一生,对于爱情,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权。他同意了订婚仪式、同意回国接掌公司,换言之,他也同意让小悯自他生命中的重要位置消失。
然而下飞机,她明丽动人的身影,饱含企盼的眼光,深深吸引他,挣扎着,他的心一——失陷,他明白自己不能后退、不能放弃坚持,退一步将让情况失衡,于是他选择了最差劲的方法──忽略。
对于他的忽略,小悯用失踪、狼狈来回报。无忌明白,他的表现糟透了,突然将人远远推开,谁都会忿忿不平,何况是小悯这种心高气傲的女性。
虽然小悯决心和他断线,他仍知道她所有消息。
听说她很拚命,在半年内三度升调,成为业务部副理秘书。
听说当她还是个小职员时,经常把睡袋带到办公室,工作、念书,她把每分钟用到淋漓尽致。
听说她常闹胃痛,一痛起来就是惊天动地,但不服输的她,往往吞了止痛剂,高跟鞋一套,冲进会议室里,开始卖命。
听说,她的姿态摆得很高,引起公司内不少女性员工不满,处处在小地方找她碴,她不抱怨,吞下委屈,硬是做出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好成绩。
短短六个月,她成了竞泽的传奇人物,想追她的大有人在,生活对她而言是战场,她把每天、全副精神都用来作战。
打开人事处交上来的报告,这是新的人事调动,原则上,这东西不必让他过目,不过他猜,人事调动里面有一个名叫赵悯的小女生,否则没道理被呈上来。
虽然小悯不愿意声张身分,但那夜参加餐宴的高阶主管很多,她那么亮丽抢眼,谁认不出?
又升了,这次是业务部总经理特助,果然!上次她主导的新品发表会,在世贸参展时引起太多话题,各家媒体都到了,获得相当高的评价。
她升官,意料之中。
门敲。
「请进。」他在人事调动案上批过字,合起。
门开,是业务部林总经理。
「有事?」不带表情,他问。
「董事长,赵悯小姐昏倒在办公室里,救护车刚把她送走,我打电话给老董事长,听说董事长和夫人、小悦小姐出国旅游了,所以……」
昏倒?无忌眸光一黯,愤怒油然而生,该死!
「送哪家医院?」明明是温暖的醇厚嗓音,就是给人一股透心冰的冷冽。
「台大医院。」
啪地,无忌站起身,稳重男人失去稳定,他冲出办公室,失心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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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棉被下方躺着一个白色的女孩。是近乎透明的白色,半年不见,她明亮的身影更换颜色,变成教人捉模不住的苍白。
她因胃痛昏倒,医生说她的胃很糟,再不谨慎照料,早晚要胃出血。
她呵……无忌摇头。
站在床前,他细看她,从头发、额间,舒展不开的眉头到每个毛细孔。
「-这样子,要叫我怎么办?」
伸出手,大大的掌心贴在她颊边,一样的柔软光滑,一样的令人爱不释手,从十一岁到二十一岁,她的皮肤没有坏过,即便她这般凌虐自己。
怎么办?他割舍不下她,她在他心中占满。怎么办?他能欺骗自己多久?他还能忽略她多久?
他想她,一天比一天更深更重;他念她,日复一日沉重。面对小悦时,他时常恍神,以为对自己微笑的人是小悯。他在上千封信件里回味过去,回想他们的对话与辩论。
走近窗边,医院围墙边有一整排圣诞红,艳色的红带来冬近讯息。
她问过他,什么叫做-寄生,她说在书本上见过好几回,却无缘认识它的真面目。
他回问:「认识它,想做什么?」
她答:「我要采下它,在圣诞节夜里摆在你的头顶上,然后……」然后,她带着笑,腼腆害羞。
「然后怎样?」他追问。
「然后正大光明吻你。」她花了好一番勇气才说出口。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害羞,当时她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他笑着搂搂她肩说:「初吻应该送给初恋男人,不是哥哥。」
那年,他专心当她的大哥,专心为她剔除委屈。谁晓得手足情变质,在他出国前,在她问了那句──
「假设过尽千帆皆不是呢?假如我确定弱水三千,你是我要的那一瓢呢?」
同时,他对自己不确定了。
然后五年的联系,让他不知不觉走入爱情,再回首,难堪心痛。
她对「永远」的希冀,教他心疼怜惜;她主动切断两人关系,成全他和小悦,更让他忧心焦虑。他是心硬残酷的刽子手,不眨眼,砍去爱情。
缓缓清醒,柳眉微蹙,痛的感觉从胃部往上窜升。小悯手扶病床边栏杆,企图坐起身,她痛恨无助感觉。
「还痛吗?」无忌声音响起,她愣了一下,苦笑,不转头。
假的,连听觉都来欺负自己,生病真的是让人无能为力。
「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的口气里有浅浅埋怨。
还来?摇头,赵悯想把自己的耳朵摇清醒。
无忌从窗边走近,伸手,助她一臂。
多么真实的触感,赵悯猛地回头,他的轮廓在眼前现形。
真是他啊!是她想过千千万万次,却又否定对他思念的男子。手发抖,推开他的相助,她企图用镇静来掩饰。
「-打算继续赌气?」他叹气,很轻很轻,几乎难以分辨。
她不语,低头,眨眼,眨出两颗泪水。
「真要这样才行?」退两步,她的纤弱教他不忍心。
挥去泪,她把头别开。
「-确定一辈子都不同我说话了?」
一辈子?那是多么长久的试炼?熬不过,她肯定熬不过的,短短半年,她已是行尸走肉,她已品尝不出活着的感觉,她不想要一辈子啊!
她的骄傲节节败退,败给她不能公开的爱情。转头,她凝睇他。
「小悯……」
「我以为,你想和我划分区域。」终于,话出口,骄傲的女人企图掩饰委屈,可惜,没成功。
「我以为,-想和我一直对抗下去。」伸手,触上她乌黑长发,滑顺的发丝是他手指最爱的溜冰场。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温情,熟悉的指尖带他们回到熟悉的过去,不约而同的叹息,抹去半年的间隔距离,他坐到病床上,将她的头压到自己肩膀,长长的手环住她,仰头,虽没有星辰夜空,他们已准备好谈心。
「我没和谁对抗,我只是认真做自己。」口气转为柔和,她哪里有本钱「一直对抗下去」,时间有限,她何尝不明白。
「-会不会过度认真了?」无忌微笑,她还在计较那夜,他要求她做自己,她说做了自己,他们便失去监护关系。
「没办法,谁教你创下的奇迹难以突破。」小悯拉出安全距离,今日,让他们停留在安全范围内,不触及危险话题。
「-想突破我创下的成绩?」审视她,难怪,她把二十四小时当作四十八小时使用。
「不好吗?你开始害怕?害怕我超越你?」
她在挑衅自己?无忌开心,能挑衅,至少代表她又是精神奕奕。
「不,我喜欢青出于蓝的感觉。」揉揉她的头发,那是他做惯的动作,独独对她!
「我和你没有师生之谊,何来的青出于蓝?」该生气的,她是女人,和小人并列的类种。偏偏这动作……是她无依时最大的支柱。
「别忘记,我是-的监护人。」
「那是『曾经』。」她提醒,两人之间早已银货两讫。
「-已经气我半年多了,还不够?」
不够,她还要气上一辈子,直到她遗忘这段无疾而终。
「像以前那样不好?我们谈天谈地,谈心情。」理智拚命阻止他出口这句话,但自从见她无助地躺在病床那刻起,无忌知道自己沉沦了,不管如何挽救,都拉不回他想和她回到从前的强烈意愿。
「是你先不理我。」赵悯指控。
脾气够坏了吧,为他的不理,她狠狠别过身去,一气六个月,她宁可教自己揪心,也不愿意低头,说她早已消气。
「对不起。」他低语。
无忌没有迫人语气,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逼出她的泪,吞下哽咽,她的头仰得不自然。
「你不应该这样对我,不喜欢我大可以明说,我不至于纠缠人,钟无忌,我痛恨你看不起我。」这些话,她憋了半年多。
「我没有看不起。」
「你有!你要和小悦订婚,这事所有人都知道,独独瞒我,为什么?怕我纠缠你不放?放心,我有我的骄傲,我不会去勉强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我只是还没想到如何跟-讲。」
「所以假装我们之间很陌生?」她咄咄逼人。
「对不起。」
「既然决定不要和我交集,为什么又出现?你不晓得我会难受吗?不晓得我又会胡猜乱猜,猜测你有了新念头,也许你有意……」
话没说完,无忌的大手一收,将她收在怀里。
暖暖的……是她想过几千次的怀抱;安安全全的……是她想待在里头永远不出门的窝巢……
瞬地,她的倔傲在他胸口融化,不用硬撑、不用执拗,不用拚了命要求自己好坚强……
紧绷的肩膀松垮,她想待在里面,永远……只是呵,他的「永远」没有她的份。
理智规劝赵悯推开他,好维护自己的心;理智规劝无忌,沉溺是种要不得的妥协;理智对他们说许多话,但那些字句都抵抗不了两人的纠缠心情。
「还是朋友吗?」不由自主地,她问。
「比朋友更亲,我们是兄妹,我要照顾-一辈子。」
又是照顾,他不累吗?照顾完小悦照顾她,知不知一辈子是多么长的事?
然而这次她不和他争辩,反正是无解话题,他坚持当小悦的天空,坚持为她架起安全港湾,不管爱或不爱,在他心底,小悦重于一切。
退一步,兄妹就兄妹吧,至少当她抬头望星星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听她唠叨;再退一步吧,至少午夜梦回,想起自己还存活在世间时,确定有个人会为她悬念。让步、妥协,退到舞台后面,她的要求越来越少,只求能留在有他的空间。
她是成熟的赵悯,知道冒着风雨抢不回父亲,知道世间很多事没道理,纯属注定,也知道再坚持下去,她只会失去……失去他们的亲密与曾经,所以,她收藏妥爱情,包裹起亲情糖衣,让自己的存在有凭有据。
「这些年还不足以向你证明,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她淡淡笑开。
「如果照顾得够好,-怎会躺在病床上,又饿自己了?又没把三餐当一回事?」她的坏习惯很多,节约粮食这项,他最无法认同。
「我该当一回事的工作很多。」
「请把吃饭当成工作,不管饿不饿,劳动-的嘴巴,把食物吞下。」
「我很忙。」
「我了解,由于-的工作绩效亮眼,恭喜-,又升官了。」点头,他说。
「业务总经理特助?我早知道了。」这不是她要的位置,她要的位置更高更高,高到天上的妈咪看见,会竖起大拇指说声骄傲。
「不,是董事长特助,从明天起,-调到我的办公室上班。」
她有几分发傻。
这意谓她能在他身边围绕,能时时听见他醇厚声音?这意谓即便不是情人,至少是拍档,是另一种「永远」?
她兴奋,虽说兴奋背后埋下隐忧,可是……不管了,她早早认清,小悦存在,她的企盼修不成正果,她只能要求眼前,往后的发展无法照管。
「这是你照顾我的第一步?」她问。
「不妥?」
「我没说。」
「-狐疑的眼光、欲言又止的嘴唇,-说了一大堆,还以为我没听到。」他笑答。
不过是短短半小时的练习,他们又能天宽地阔的聊起来,彷佛半年的隔阂从不存在,他们又是那对夜半并肩齐躺,一开启话题便说不停的年轻男女。
兴起,无忌忘记她是病人,该多休息;赵悯也忘记他是一-光阴一-钻石级老板,时间不该拿来浪费。
他说她听,从美国五年的生活点滴开始,他们都急于修补空白的六个月,修补起两人的感觉与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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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刻意,不让小悦搅进话题;他们工作,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念书,他是她的专业指导教授;他工作,她是他最契合的特助兼秘书。
他们吃饭、工作、聊天,二十四小时之内,他们的「一起」占去四分之三个部分。
近十一点,公司里的员工几乎走光,只有企划部的几只猫头鹰还顶着黑眼圈奔忙,企划主任叫了面食,顺便替老板和赵悯叫两碗馄饨面。
面送进门时,他们各自坐在办公桌上,一个看着列表机传来的数据整理报表,一个打开卷宗,神情专注。
「谢谢你。」合上公文,无忌对业务部主任点头致谢。
门关上,他走到赵悯电脑前,做主替她存档。
「我再一下下就好了。」她的眼睛盯着报表,一瞬不瞬。
「先放着,不会有人抢去做。」他不给她「等一下」,否则挑食的她,冷面哪入得了口?
拉过她,走到沙发前,硬把面碗塞到她手上。
「这么大碗……」赵悯皱眉,把碗放下,数大不是美,她害怕这种超量食物,不过对企划部那些食人族,这些才勉强能满足他们的胃袋。
「吃不完我帮。」
「你一定有两个胃。」赵悯说。
早餐吃不完,他帮;午餐晚餐吃不完,他也帮;消夜自然也由热忱的他来帮忙,每天,他至少比正常人多吃掉一份食物,厉害的是,他居然没有小月复微凸。
「我和牛一样,习惯反刍。」
从小他就比别人会吃,在孤儿院那段日子里,饥饿是他最深刻的记忆。
无忌把面夹进汤匙里,送到她嘴边,她乖乖收进去,细嚼慢咽,她吃一口时间,他连吃三大口,他喜欢胃饱饱胀胀的感觉。
「要是我妈咪在,她一定会把你养成猪。」
「她很会做菜?」
「对,她常做满桌子菜,爸爸很少回来吃,大多数的饭菜都要倒掉,我告诉她,别做那么多菜,她总是回答我:『要是-爸爸临时回来怎么办?』
十年婚姻,她把时间全花在等待爸爸的『临时起意』上面。」叹气,她续道:「婚姻真不是好东西。」
「-对婚姻有成见。」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有母亲的前车鉴,这辈子,我不结婚!」是宣誓、是保证,她专心爱她想爱的,不期望回报,也不空下时间等待。
「我以为-是积极的人物。」再喂她一口,无忌说。
「我是啊,你没看见我的工作表现?」上星期从国外旅游回来,爸爸进了办公室,参与他们一场会议,浏览过公司成长表,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对她也对干部们说:「小悯是我最大的骄傲。」
无忌说对了,只要放下偏激成见,学会适应妥协,她将发现,生活自有它的乐趣,比如她从不冀望父亲认同,但爸爸发自内心的赞扬毕竟满足她的虚荣心。
「积极的人被蛇咬,从此摇身一变成为抓蛇人,卖蛇汤、吞蛇胆、煮蛇鞭,不会连条井绳都害怕。」他揶揄她。
「有人被蛇咬过,从此学会带木棒、穿长靴上山,学会打草惊蛇、避开危险地带,你不能说他们的性格缺乏积极性。」
他不断喂她吃东西,不知不觉她吃掉二分之一碗,确定她再吃不下,他迅速把剩下的汤汤水水填进肚皮。
「婚姻不危险。」他下结论。
「这句话去对拟定家暴防治法的律师法官们说。」她反对。
「相敬如宾,不加入太多情绪,平平顺顺过一生不是困难事情。」这是他对婚姻的看法,平凡无波、相助相携,你可以批评他不够浪漫多情,却不能不同意,这种婚姻的危险性最低。
「偏有人天生暴力,不打配偶日子过不下去。」她为反对而反对。
「这种比例并不多。」他为赞成而赞成。
「问题是,你根本不确定自己的婚姻是在比例外或比例内。」
「只要-用工作的态度去经营婚姻,我相信-的婚姻会在幸福那一栏。」
「那么笃定?假设我的丈夫以爱为出发,他乐于养我,不准我工作,希望我纯粹为了他而活;假设他不希望我出门,以保护为名把我关在家里,防止我偷渡外遇;又假设为家庭和乐,他要求我和难缠婆婆住在一起,认为委屈包容是婚姻生活最重要的环节……」
「够了!」
无忌阻止她,若婚姻真如她所言,需要那么多的妥协,算了,维持眼前吧,他愿意养她一辈子,乐意看她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委屈,不需谁以「保护」或「爱」为名,买下牢笼将她关禁闭。
「才不够呢,我还有好多例子可以举。记不记得社会新闻中被丈夫全身刺青的少妇?被丈夫水杯砸伤的名模?还有,丈夫外遇还要站出来替丈夫澄清的官太太……」
「我支持-不要婚姻。」他举双手投降。
又赢一次!赵悯过分得意,得意忘形的她,让不该轻易启动的话题出口。
「那你呢?」她问。
「我怎样?」
「你要结婚吗?」那种口气和小孩子一般──我们是死党,我不喜欢的你也不该爱。
「我会。」
「因为爱情?」她企图求证。
「这世界有太多事比爱情重要,-不要被风花雪月洗脑。」
「我以为再不济,有爱情为后盾,诸事不顺的婚姻至少比较顺利。」譬如丹荷阿姨和妈咪,同样的对象、同样的婚姻,丹荷阿姨的顺境比逆境多。
「你认不认识包容退让?我想,两个不坏的男女和平相处,不至于太困难。」
「婚姻能带给你什么利益?」
「我从不要求婚姻带来利益。」
「没有爱情、没有附加利益,为什么你要婚姻?」她居然在鼓吹他抛却婚姻,好让他们的「友谊」长久?谁说女人不是自私动物?
「那是我不能避免的责任。」话真心,他从没想过避开与小悦的未来,即使许多时候,它使他沉重。
「真奇怪,责任竟比感受重要。」她不以为然。
「-从不为承诺尽心吗?别忘记,为证明我的眼光,-努力五年,让自己成为珍珠。」
「我骄傲自信,我认定自己高人一等,我的努力并不全为你。」她说反话,只为打退他的责任说。
「是吗?-对工作的尽力,不是为了爸爸的期许?」
「当然不是,我爱当女强人,乐于站在男人头上,让他们的自卑迅速衍生。」又说反话,她的骄傲指数破百。
「意思是,-只做让自己高兴的事?」
「当然,我才不笨到去替别人背负责任。」
「那是-从未真正受过别人恩惠。」
「受恩惠必须以身相许?钟先生,中国人都已经不写八股文了,你还在用冬烘思想过日子?饶了我吧!亏你还是留美的新时代青年。」
话题把他逼到危险边缘,他转移焦点说:「下次我写两篇八股文给-读一读。」
他不想和她谈论与小悦之间的事?算了。
「圣诞节快到了。」无忌话题转得顺口。
「我不参加公司举办的舞会。」她接话。
「为什么不?」
「报告没做完,出版社的稿子还没完成,还有一些公事尚未建档,我想拚一拚,替自己拚出几天元旦假期。」她扳动手指计算。
「所有员工都参加,听说舞会蛮好玩的。」
「我知道,小悦要当你的舞伴嘛,你去就好了。」
别开头,她刻意伸懒腰,假装无事站起身,走回桌边打开电脑。
她不喜欢在有小悦的场所里当老二,不喜欢他眼睛只能跟着小悦转,更不喜欢和他装陌生。
看着她的背影,他无言。
他们之间,有很多话不能说破。